第三天午饭时,刘书听得外边污言秽语的敲门声,他赶紧地去开门。
见门外的两个官差,他不由退后一步,挤出一丝笑:“官爷。”
一个官差掏了掏耳朵,“来收庸税,赶快的吧。”
刘书道:“官爷,我们实在是不剩什么粮食了。”
另一个官差道:“刘爷,我们奉朝廷的命来收税,怎么一户一户就没人能主动交呢?这仓县哪,我看都是刁民。”
那刘爷便推了刘书一把,同另一官差闯进了屋子。
见到了刘书家家徒四壁,几乎已经没有家具,连藏东西的地方都几乎没有。刘爷见灶间生着火,便走到锅边,掀了木盖子,只见里面煮了些乱七八糟、不知什么的物什,水里浮着些绿,大约是些草叶什么的。
刘爷不耐“啧”了一声,将锅盖往旁边一扔,没说话。
刘书心中松了一些,道:“官爷,您瞧,我们真是不剩什么了。”
却听得另一官差道:“刘爷,仓县的这些人哪,都精得很哪!”涎着笑,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有一回,我和徐差役一道去收税,白天去的时候,见着一户人煮着草根喝。我们便只好走了哪,可回去寻思着,不对哪,这户人瞧着面色好、有力气,不像是没饭吃的样子哪,便在晚上入了夜又去一趟,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刘爷粗声问,眼睛却看向了刘书。
“嘿!这人家在煮白米粥呢。你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要在晚上天黑了煮粥呢?”
刘爷问:“为什么?”眉头皱起,眉间的纹路能将麦子脱粒。
“还不是为了逃避税赋。白天装作什么粮食都没有的样子,到了晚上入了夜,他们寻思着官差大概是不会来了,便架起锅,煮那私藏起来的白米。嘿嘿,刘爷我刚才说了,这些仓县的刁民哪,精着呢!”
刘爷白了眼睛去瞪刘书:“你们也藏着粮食。”
闻言,刘书汗出如浆,立刻便跪下了,磕了一个响头才道:“官爷冤枉啊,小民家中是真没有粮食了。”
刘爷压低了声音,缓缓问:“你看呢?”
另一官差又是嘿嘿一笑:“刘爷,我瞧着这人必然藏了粮食。您猜,当时那户入了夜才煮饭的人,被撞见了以后是怎么的?”
“怎么的?”
“就是像这刁民一般,嘿!还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说这是他们最后一点粮食,是救命的粮食。可我瞧着,若真是最后的救命粮食,那还能煮那么稠么?脸色能那么好么?”
刘爷一声令下:“搜!”
另一官差便立刻动身搜查。
此时刘书心中一松。刘婶给的那粮食本就不多,他和阿奶没舍得每日都吃,本想留着细水长流地吃,可又想到不知什么时候官差会来、不知什么时候会死,不如吃掉了进了肚子才是,便在三天里吃了两顿稀粥,也是近来难得的一餐了。
剩下的那些粮食他也一直没敢藏在家中,只一直留在了那隐蔽处。
“刘爷,未能搜出什么。”
家中几乎一览无余,因此那官差很快搜完。
刘爷眉头依然紧皱:“这么看来,这户是真不剩什么了?”
“刘爷,那您是太心善,还不知道这些刁民的油滑手段。有些刁民哪,就会把粮食藏在屋外,千算万算的,就为防着朝廷。您说,是朝廷养着他们,拨了土地给他们耕种,才让他们有口饭吃;是朝廷抗着蛮夷戎狄,这才能让他们安心耕种。他们却拒不缴税,刘爷您说,这安的什么心?不是公然与朝廷作对么?”说着,那官差指了指草席上的老妇,耷拉眼皮的三角眼灵活一转,“刘爷您瞧,那老太还活着呢,您说,这样体弱的老太,若是粮食不够,能活到现在么?”
这一回,刘爷不言语了,只狠狠地盯着那草席上的老妇。
他握了佩刀,便要向老妇走去。
刘书便立时站起身来,跪到了他前面,挡住那老妇:“官爷,小民欺瞒官爷有罪,小民知道错了。小民这就告诉官爷粮食在哪里。”刘书急切说道。
顷刻,一只粗糙手掌用力甩上了刘书左脸。刘书被打得歪倒在一边,眼前金星直冒、耳中嗡嗡作响。
缓了一阵子才缓过来,却发现刘爷已经离开,他扭过身去猛然发现,刘爷已经在他阿奶身旁,竟掐住了他阿奶的脖子!
刘书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正要爬到刘爷旁边,却被另一官差扣住了肩膀,只见那人嘴角仍挂着阴险的笑:“你这刁民,现在知道不可欺瞒官差了?可惜,嘿嘿,晚了!刘爷最恨别人骗他。”
刘书几乎听不清那官差说的到底是什么,眼中所见只有他阿奶痛苦的面庞,似乎已经喘不过气来,一向苍白的、几乎没什么血色的面颊竟充了血。
“啊!”刘书大叫一声。
霎时间,他短平的指甲竟暴长,一时间竟快有两寸,眼中浅浅地蒙上了一层黑雾,力大无比,一下便挣脱了官差的钳制。
那官差见过不少化魔的情形,登时便意识到了,向刘爷大喊一声“不好,他要化魔了!”
这刘爷反应也快,立刻放了那老妇,抽出了佩刀便向刘书胸口砍去。
刘书指甲比刀刃还要坚硬,他以指甲锁住刘爷的佩刀,发出短兵相接之声。见刘爷一时间动弹不得,刘书去看他阿奶。
只见他阿奶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枯枝一般的双手,和以往一样,是要他到她的席边,握住她的手。这双手上长满了褐斑,手骨上覆盖的皮就像是烤焦了一样,这是长日日晒的收获。
十五年前,刘书七岁,他能记得一些事情,那时候在他的记忆里,他阿奶的这双手还不是这样的。他的手粗长有力,这是像了他阿奶,他阿奶长了一双男人的手,那时候手背的皮肤也是黑的,但就像夏日力茁壮生长的树干,是很有力量的,是能干很多活计的。
那时候,那双手扛过锄头、搓过麻绳,给他做过饼子、煮过粥面;后来,当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阿奶粗糙的手帮他揩过眼泪,摸过他头顶,和他说阿奶一定把他养活,还要让他继续读书。可惜后来,他读书不好,世道也坏了。
如今这树老了,要枯了,枯枝之上的斑点就是树枝上蛀满的虫洞,将其中的生命力蛀空了。
刘书平时见到这只手,总是用自己的手握住它,这样他就只能看到自己的手,看不到他阿奶的手了。
如今这只手再次颤颤巍巍地伸起,要让他握一握。他一手制住那刘爷的长刀,另一只手却也没法握住了。
慢慢地,他眼中的黑雾散去了许多。
刘书终于重新对眼前的情形有了感知。
见刘爷现下又提刀砍来,刘书往身旁一侧,躲过刘爷的刀。
半入魔的刘书反应快了不少,可刘爷竟然是个练过炁的。
刘书虽躲过了刘爷的刀,但刘爷将炁灌注于佩刀,在钢铁佩刀的前端竟又生出了一把炁刀。
刘书一时躲避不及,那炁刀自刘书肋部斜斜刺入。
炁刀虽散了,然而留下的伤口是确确实实的。
那刘爷皮肤黝黑、眼睛大而凸,此时瞪视着刘书,凶狠可怖,不知道杀过多少人。而刘书,虽半入了魔,可是从来没有杀过人,连和人打斗都是没有的。
刘书自知不是刘爷的对手,盯着刘爷后退了几步,打算用那锦囊。
只是那锦囊一只贴身放在他胸口处,眼下要摸出那锦囊实在有些不易,因着他的指甲现在太长了。
未想,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那指甲竟缩了回去,成了他原来指甲平齐指尖的长度。
刘书心中暗自庆幸,刘爷却似乎注意到了他的魔化减弱了,便趁机发难。一剑袭来。
刘书因半入魔而身手敏捷,转眼便往后跳开好几步。
那官差佩剑携着炁剑攻势不停。
刘书左支右绌,慌忙间摸出了那个锦囊,闪躲间扯开了锦囊的袋口。
形未现,声先至。
一声虎啸!
转眼之间,一只巨大的炁虎便出现,挡在刘书身前,对着刘爷威胁似的低吼了一声。
刘书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巨硕的炁虎,心中七上八下。原本他压根不知道打开了锦囊会出现什么,只是曾经有一位高人给了他这枚锦囊,告诉他如遇危险,打开锦囊,便可保他无虞、平安脱险。
那刘爷见了炁虎似乎并不畏惧,仍用他那看似要爆出眼眶的眼睛盯着炁虎。然而这炁虎有虎的震山之威,其危险比之真虎远甚,怎会害怕区区刘爷。
只见他伏下前身,猛地一跃,先发制人。他前足踏上那刘爷的肩膀,刘爷横刀,炁虎一声咆哮,竟生生把那柄刀震碎了。
刘爷的炁刀更是不堪一击,转眼烟消云散。瞬息之间,刘爷已被炁虎按踏在足下。
勉力挣扎,却挣扎不脱。
刘爷怒极喊道:“畜牲!”
下一刻,那炁虎便咬断了刘爷喉咙。
此时,刘书早已呆愣。
炁虎却似有灵性一般,见刘爷已死,在刘书面前低低叫了一声,见刘书没有反应,它便转身,在原地徘徊了两圈,甩甩尾巴,意欲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