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想要解手。”
“小娘子,你很机灵。所以,解手不行。”
到了一处旷野,那男子放下陈由己和照泉。
陈由己道:“那不如你别杀我了,毕竟好皮子容易养,机灵的小娘子难养。”
那华服男子不接陈由己话茬,自顾自道:“我见你衣服破损,”那男子伸手至陈由己胸前,将那耷拉下来的衣料复归原位,“这衣料似乎是少了一片。”
陈由己惊道:“怎么会少了一片呢?”
华服男子深深看了陈由己一眼:“一路上小娘子偷偷扯下了衣服的线头,丢在地上,是为了给那和尚指路吧。”
陈由己移开了视线,也不答。
华服男子道:“可惜的是,我们一路在野外,小娘子丢下的衣服线头被风一吹,就不知道哪里去了。那和尚找不到的。”
陈由己面色一白,却道:“并非如公子想的那样。我方才说了,公子既然想要好皮子,那不需要抓我和照泉,我有办法让公子有更好的皮子。”
“哦?”
陈由己定了定神,道:“公子也见到了我细皮嫩肉的,必然不是长久风餐露宿的。我之前不是说么,曾有一户人家收留了我,那便是一户富贵人家。当年他们收留我,便是为了让我做他们女儿的伴读,我便叫她阿姐。不瞒公子,我阿姐的皮子必然比我更好。”
“若我写信给我阿姐,她便会偷偷出来见我,到时公子便可得之。”陈由己道。
暗中悄悄地试着运炁,看看自己的炁是否恢复。
若是恢复了……陈由己心中闪过一阵杀意。
不行!
那魂魄中可用之炁竟似乎空了一般,竟无一点恢复迹象。
她和照泉出了那房间已有一段时间,怎么还是如此?难不成她失掉炁并非由于身处那间房中?
正不解间,陈由己听得那华服男子道:“小娘子真是冷酷无情。”
“若是我为公子写信,还请公子放了我和这小和尚。”
那华服男子一天唇,道:“你那阿姐比不上这认识不久的小和尚吗?”
陈由己刚想说辩解这是为了她自己,她转念一想,她对照泉似乎是挺关心,见到照泉头上被花开了一道口子,她就摔了一跤。
她只愣了一下,便道:“其实我和那和尚是相好,这小和尚就是我和他生的。”
这回,那华服男子愣了一下,便不说话了。
陈由己说出口就后悔了,这信口胡诌的听起来就不靠谱。真是,她还不如闭嘴不说呢。
她见那男子到了照泉旁边,照泉等大了眼睛,方才被吓傻了,如今缓过来一些。
猛然,他的指甲再次突长,如刚才那样,他一手固定住照泉的头,一手划开了照泉头顶的皮肉。
方才不知是否愈合的伤口再次血流如注。原本流到脸上的血液已在脸上干涸板结,如今又是新的一层。
陈由己心道,你娘的、你全家都有病啊,开口时声音却有些忍不住的颤抖:“这孩子真病了,公子,你就不要折腾他了吧,别弄得今晚就死了。”
那华服男子充耳不闻,陈由己便继续道:“公子,我的手脚都被绑缚得太紧了,这样怕是会留下痕迹,怕是到时候影响了皮子的品质,不如你帮我稍稍放松一些吧。”
说到皮子,那男子终于有了反应,却是头也不回道:“手腕、脚腕处的皮子都是废皮,用不到的。”
眼下,她被扔在荒郊野外,动是动不了的,炁是回不来的,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张嘴能用了。
可饶是陈由己脸皮够厚、谎话一箩筐,也有一时词穷的时候。
她见男子从他的华服中摸出一个琉璃瓶。今夜月色大亮,又是圆月夜,陈由己见到那瓶中液体在夜光下闪闪发亮,那液体看起来凝重却光滑,在琉璃瓶中滚动时也会凝成液珠一般,它独特的金属的光泽蛰了陈由己的眼睛。
是水银!
陈由己听过那个传闻!剥人皮的时候要用水银,从头上的切口灌入,水银沉重,沿着皮肉之间下坠,便能将皮肉生生分离开来!这时,人或许还没死透……
陈由己心中慌乱,却突然灵光一闪,大喊一声:“啊!有老鼠,老鼠要咬我了!”
他的皮子要被咬坏了!
然而男子仍然像是没听到一般。他似乎已经不信她的话了。
陈由己急中生智,又喊道:“公子,我真的有一个阿姐,我可以写信给她!真的可以!”
男子不为所动,在照泉面前盘腿坐下,轻轻摇晃了一下瓶子,打开瓶塞。
“啊,法师,你来了,你终于来了!”陈由己扭过头大喊。
男子仍没有相信,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他手上动作不停,将瓶塞扔到一旁。
“我想让她死,我想让我阿姐死!我嫉妒她!所以我真的可以写信让她出来!”
那男子背对着她,陈由己忽地发现他怔愣了一瞬。在这喘息的片刻中,她看到了照泉的脸,照泉是面对着她的,她见照泉闭上眼,似乎已知晓无力回天,不再抵抗。
一瞬间,陈由己回到了儿时,她看到了陈芷兰!陈芷兰在死之前——她是看着陈芷兰死的——陈芷兰也闭上了眼睛。
陈芷兰……阿兰!她明明总说她不怕,最后却闭上了眼!
过去的种种来得太快,又去得太快,在这样的关头,她竟又想起了今夜玄真离开之前,托付她照看照泉。这不应该是一个寻常的夜晚么?
陈由己流下泪来,大声朝照泉喊:“照泉!动!别让他把……咳咳……”一阵风吹来,陈由己吃进了一口风,咳起来,但她边咳边喊,“动!头动起来!别被灌进水银!咳咳……”
陈由己扭动了身子调整方向,想要滚过去,可她一旦失了炁竟变得如此无用。
猛地,陈由己咳出一口鲜血,她低头看了那面前的鲜血只一瞬,又抬起头喊:“照泉!你师伯马上……咳咳……用手肘……咳”又咳出一口血。
男子此时一手扣住了照泉的前额,一手拿了琉璃瓶正欲倾倒,正接近时,陈由己又喊:“若你现在杀了照泉,我就立刻咬舌自尽,绝不会让你活剥了我的皮!”
听到此,那男子手上停顿了一下,即刻就继续方才的事了,将瓶靠近照泉头上的切口。
“照泉!不要放弃!你师伯一定……咳咳……”
就在这时,照泉猛地往后一仰。
那男子本就用一只手抓着照泉的脸,这时脱了手。
陈由己睁大了眼,只见照泉手肘撑地,猛地朝前一冲,一下撞上男子的下巴。
男子被撞得往后倒了一下,瓶中水银晃出少许。
“好!照泉……咳咳……做得好!”陈由己哑着嗓子笑起来。
照泉没停,又朝那男子的面门撞去。
男子侧身一躲,便躲开了。
照泉到底被绑了双手双脚,行动不便,摔在地上。男子欺身而上,压住照泉,用膝盖制住了照泉的行动,一手抓住照泉衣襟。
正待将照泉拉起,瞬息之间那男子宛如被定在原处一般,一动不动。任何人都未反应过来。
很快,陈由己反应过来,一颗心倏地便放下了。
夜里,还未看清玄真的身影,便听得他的声音:“照泉,可还好?”
说话间,便到了照泉身旁,给照泉取下了口中布团,解下了绳子。照泉受了这样的惊吓,简直命悬一线之间,见了他师伯,便扑到他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原本血糊了一脸,再被眼泪一冲,脸上血流成河了一般。
陈由己赶紧道:“法师,还有我呢,赶紧也帮我解开了吧。”低低地开口了,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
玄真拍了拍照泉脊背,略作安抚,便放开了照泉,来帮陈由己也解开了束缚。
“对了,法师,这人怕不是魔宗的,而且似乎是很会些邪魔外道,”陈由己哑着嗓子道,“他们绑了照泉以后,我去寻他,不知是进了房间,还是靠近了他,还是遭了暗算,我的炁便散了,法师也要小心,眼下觉得如何?”
“无妨。并无炁散之迹象。”玄真道,“多谢施主提醒,此事确需再细细察看。既然施主说此人在炁之一道或有秘法,不如施主暂且绑缚住他的双手。”
陈由己看向玄真,嘿然一笑:“法师,咱们英雄所见略同呀,我也正有此意呢。”
说着,便拿了刚从自己手脚上解下的绳子,绑了那男子。绑完手,陈由己想了一下,道:“法师,脚就不绑吧?”
她又道:“照泉生着病,又受了伤,少不得是你背他,那这人若是不能自己走,就太不方便了。”
玄真应了好,陈由己便接着说:“法师,你需得时刻注意着你炁的多寡,若是出现异常,便把他双脚也绑了。”
绑完双手,陈由己便道玄真旁,去看照泉的伤口,只见伤口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只是因为照泉曾拿头去撞那男子,此时伤口皮开肉绽。
“唉,可怜的孩子,“陈由己道,”只怕是会留疤痕,这两处是再也长不出头发了。”
刚刚脱了险,陈由己想去逗照泉,说完才意识到长不出头发对一个和尚来说好像压根不算什么。
却未曾想,照泉刚刚经历了生死,此刻经不起逗。陈由己甫一说完,他便又哭了出来。
陈由己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平时就想看人被吓哭,这一回却是莫名有些无措了,还是愧疚了,好像真是做了什么错事,便只好道:“阿姐和你说笑的……”大概是刚才说了太多话,此时竟有些语塞,干巴道,“兴许是能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