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施主所说,陈芷兰施主家族有势,当年的失踪案应当有些动静。贫僧出自昭护寺,于苏州,当年虽然年幼,却也有所耳闻。何况,施主在描述食物时提到了荷包饭,荷包饭乃是江南美食,北方似乎并不如何吃糯食,因此贫僧便知施主乃是南方人。”
陈由己噎了一下,心道:“果然说得越多,就越容易被识破。”
她道:“那法师还知道了什么?“说完又想起来,”之前法师不是说我身上有些个疑点么?法师能具体说说么,也好让我知道我做了些什么会引人误会。”
“……既然施主相问,贫僧自然告知。”
“李淑娥施主曾被施主所救,放出地牢,先于其他施主到了镇上客栈,然而血月城中守卫严格,施主是如何将李淑娥施主送出城外的,此其一;李淑娥施主被救后为何留在镇中客栈,而在施主与贫僧启程那日,她也启程了,是施主请她留在客栈的么,此其二;董丙娘施主在知晓施主姓名之前便能道出施主姓陈,也声称听过施主名字,想来是与施主见过的,此其三。”
陈由己张口就想解释,却又觉得解释说不定也是拆了东墙补西墙,胡扯着补上了这头的窟窿,又被和尚发现其他的漏洞。
她反而问道:“那法师是信我便是血月宗的右护法了?”
“贫僧并非信,亦非不信,只是现下并无确证。”
陈由己看着玄真的背影,似乎他正拨动着念珠,也或者没有,背对着她,陈由己终究是看不清。
她又听得玄真继续说:“然而,依贫僧所见,施主存有善心,力所能及之时亦有善行。于贫僧而言,只要施主从今往后不握屠刀,那么施主是血月宗右护法,或者不是,已不再重要。”
陈由己看着玄真身上披着的外衣,这外衣是用了好几条布缝制成的。她这么看了一会儿,道:“法师,那我之前不是还搜刮了那史怀瑜的财物么,还……”还杀了那两个壮汉……
陈由己心中忽地想起,那房间有三人,和尚不会以为三个都是她杀的吧?虽说杀两个和杀三个也没什么区别,可若是背了黑锅也让她不快。只是眼下也不好解释,从何解释起呢?不过,和尚也未必知道人是她杀的吧?照泉告诉他了么?
陈由己索性不想这些,避重就轻:“法师不觉得我是个……是个贪财无义之人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施主面对困境,为自己脱困,也为救照泉,无可厚非。只是还望施主以后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是在说杀人的事么?陈由己吃不准,便继续听听玄真要说什么。
“至于财物一事,施主先前受了欺侮,心中不快欲发之于外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既然要史怀瑜施主同行,若留下他的行李亦是被他人拿去。”
陈由己点点头,随后意识到玄真也看不到,便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站起身,和玄真道:“多谢法师。”这话说得不同于她以往尾音上扬的轻松模样,似乎是带了些郑重,却又说得轻柔。
说完,她又道:“法师,那我去睡了,法师不妨也稍稍歇息一下,明日又有明日的事要做。”
明日要做的事便和那‘史怀瑜’有关。
听到照泉起了,陈由己便也醒了。果然,她的炁回来了。
出了帐篷,见玄真仍在那里禅定,她便也不打扰,静静漱口、净面。
做完,她一把掀开玄真他们那帐篷,卯足了气势大步进去,可惜帐篷太小,陈由己不得不弯了腰。她走到那人身旁,那人竟还睡得着,陈由己一把揪住他衣领。
对上他迷糊还未清醒的双眼,陈由己将那玉佩往他身上一扔,皱起的眉头倏地一松,还扯了个笑:“我瞧着这玉佩价值不菲,原来公子是富贵人家的呀?怎么入了魔宗?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见到了玉佩,男子的表情怔了一瞬,眼中迷蒙如晨雾般散去。
却不说话。
陈由己松了那人的衣领,还在衣领处拍了拍:“公子也知道,我是修过炁的,有些行走江湖的经验。我瞧着这玉佩倒是有些眼熟,”故意停了一下,“这该不会是史家的玉佩吧?”
只见男子瞬间面色一白,神情有片刻的怔愣。很快,他便收起了这种无措,道:“史家?哪个史家?”
陈由己却只见他强作的镇定,内里便是恐慌。她盘腿而坐,反问:“这江湖上有多少史家?能有哪个史家。自然是代代皆有大能的史家,也是当今家主为史飞鹰的史家。”
男子朗声笑起来:“这史家在下倒是知道,小娘子把我当作史家人,在下不胜荣幸啊。”
陈由己微微抬起眉毛:“哦?是么。听公子言,似乎对史家心向往之呢,那不如呢,我去问问史家可否认下了公子这样的才俊。”
男子道:“小娘子还认识史家人?”
陈由己歪了歪头:“我原还以为公子不爱说话呢?当时要往孩子头上灌水银那会儿可是罕言寡语、缄然沉默呢,如今倒是对史家青眼有加。对上了史家,连话也能说出口了。”
她从那人的衣袍之上拿走了玉佩,起身,将玉佩在手中抛了一下:“公子虽然不承认,不过公子究竟是不是史家人,你我心里已经清楚。”说着,她便邪邪笑起来,“既然已经分明,那么我也无需再说什么了。若是公子没什么要说的,我也不打扰公子休息了。”要走的样子。
正在陈由己掀了帐篷要出去的当口儿,“等一下!”男子叫住了她。
“怎么,公子,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不必通知史家。”男子舔了一下嘴唇,道,“要杀要剐随你。”
陈由己笑意更深:“公子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怎么,我看起来便这样像随便杀人的魔头么?公子怕是看错我了,我呢,不过是想在乱世中保存自身罢了。不过呢,公子本就是史家人,眼下误入歧途,公子说,若我不告诉史家,还能怎么办呢?”
见那男子看着自己,陈由己眼中如结起霜,仍是笑着:“不过俗话道‘家丑不可外扬’,想来史家也是不愿让外人知道这事儿的,对了,公子知道么?”
男子不说话。
“史家家主育有两子,一名史佩珩,如今入了抚顶山;另一子名史怀瑜,据传……”陈由己弯起眼睛,“死了。”
见那男子不为所动,陈由己继续道:“我呢,不巧,于史家而言,是个外人;若我真把公子的消息告诉了史家,把一个死人说活了,这不就是打了史家的脸么?那我在史家那儿,似乎也讨不了什么好……”
陈由己便显出犹疑的模样,“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拿公子怎么办。杀了公子,非我所愿为;若是放了公子呢,我因着公子失了炁,我怕公子再让我失了炁,那我该如何在这乱世中保全自身呢,况且,公子似乎还觊觎我的皮囊呢。公子,”陈由己朝他笑笑,“你说是不是?”
“必不会如此。”男子道,“先前冒犯小娘子,在下自会补偿。”
“公子怎么补偿?”
“金银财宝,小娘子想要什么?”
陈由己略一权衡:“公子误会我了,我一个弱女子在这样的乱世中,得了财宝也难守呀。况且,公子既然能让我失了炁,若公子给了我财宝之后又夺了我的炁,那我岂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我不会如此。”男子道,“小娘子要我立誓?”
“立誓有什么用呀?”陈由己收了笑,看着男子,“公子不懂我的意思。”
男子压低眉毛,此时明了:“小娘子要学我夺人之炁的功法?”
陈由己重又笑起来:“公子聪明。”
“这并非一日之功。”说完,男子又补充,“也非小娘子能学的。”
“是不是一日之功,我行不行,这便不劳公子费心了。”
说完,陈由己便看着男子。
男子思索了一阵,问:“若我告诉了小娘子,小娘子便放我走?”
“公子告诉了我,我便不需要那么怕公子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哪能一直带着公子呢,自然是要放了公子的。”
“诚不欺我?”
“我把公子交给史家人,反被史家人讨厌;我也不至于就杀了公子,外头还有那和尚,他也不会让我这么做的。我只不过想要多一技傍身罢了,毕竟那和尚只是与我同行一段路,将来还是要靠我自己。公子告诉我这夺人之炁的功法,只要公子保证在此之后不找我麻烦,我必然放了公子,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男子不信:“那和尚能同意?”
陈由己凑近了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在他耳边道:“和尚嘛,慈悲为怀,有戒律不可杀生,还能杀了你不成?整日东奔西走的,还带着一个孩子,把你放在身边反而得分出心力防着你。”
“况且,就在昨日,我还问他如何看待作恶之人,他呢,还说作恶之人只是因为无知,这世间没有真正的恶。我看呢,你若是和他保证了将来能放下屠刀,他准能放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