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叶端颈下一凉,便被冰冷的剑鞘抵住。
叶端慌乱地扫掉脸上的药粉,想呼吸,却被药粉呛地大咳起来。
窗外立时大亮,火把跳动,整齐的脚步声充斥着整个院落。
卫衡厉声道:“叶姑娘,你未免太过胆大包天了!”
“殿……”叶端张口欲言,咽喉里却塞满药粉,发不出声音来。
卫衡见状,收起剑鞘,走去桌上为叶端倒一杯清水。叶端忙不迭地接过,大口喝起来。
连威破门而入:“殿下……”
卫衡一个跨步挡在叶端身前:“连威,去打盆热水来。”
“殿下,有刺客……”
“不是刺客,不必惊慌,让兄弟们都撤下去。”
连威往卫衡身后探看,“快去!”卫衡厉声道。
“是。”连威这才将信将疑地出去,吩咐院中侍卫退下。
很快,连威把热水打来。
他欲直接送进屋里去,却又在门外犹豫着停下。
“殿下,热水打来了。”
“知道了,放在门外就好。”
“是。”
叶端看着门外连威的身影——弯腰,起身,走开。
卫衡便出门去,端了热水进来,又把门闭牢。
他看一眼花脸的叶端,轻声道着:“快来把脸洗了。”
叶端便乖巧地走过去,轻轻把手中茶杯放在桌上,撩起清水,洗去脸上药粉。
卫衡一旁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心想着:‘这女子看着乖巧,内里却是个顽劣的,与林德凑一起,我到底能否制住他们啊?’
“刺客?哪有刺客?”
卫衡正想着,耳边又传来林德的声音。
“哎哎……林少主误会了,没有刺客。”连威忙拦下林德。
林德蹙眉:“没有刺客?那方才是?”
“呃……哦,是野猫,房顶上有野猫,侍卫看错了。”
卫衡闻言,忽地轻笑起来。
“野猫?”林德往卫衡房中看去,“连威,师父没事吧?”
“殿下没事,殿下正睡着呢?”
“奇怪,他这么机灵的人,院子里闹了这么大动静,他竟没醒?不行,我得去看看他,见过他我才能放心。”说着,林德便走到卫衡门外。
卫衡一把拉过叶端,挡在自己身后,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外的两个影子。
“林少主,”连威扯着林德的胳膊,好言相劝,“殿下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他方才命兄弟们退下,你若进去打搅了殿下……”他看一眼林德的手,“少主手上的伤可还未愈。”
林德欲推门的手停在空中,他会意一笑,接着摸摸后脖颈:“那……那我就不打扰了。师父兴致来得实属不易,还是不打扰为妙。”
卫衡听着,手掌微微攥起,忽觉掌心温热柔软,才发现自己一直握着叶端的手,他连忙松开手,退开几步。
林德的影子经过窗下,忽而靠近,伏在窗上听着什么。
连威不解:“林少主这是作何?你高热方退,还是快些回去歇着吧。”
林德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连威你可要照顾好师父,师父若是劳累过度明日上不得朝,他这英名可就要成笑料了。”
连威听得一头雾水,为了快些让林德回房,他只好一一应着:“是是,林少主放心……”
卫衡心底一阵恼火,一转头却见叶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一股烫热之感侵袭满面,他张张口:“别……别听林德胡说。”他奇怪,为何自己才说了这么几个字,便憋气不已,他急急地吸了几口气,又觉心跳得厉害,一下一下,捶打着喉咙。
偏偏叶端的眸子炽热无比,却又盯着他一动不动。他想从叶端脸上移开视线,却忘了如何转眸,他想转身走开,却忘了如何挪步。
叶端蹙眉,摇摇头:“林少主要连威照顾好你也是一番好意,殿下为何说他胡说?倒是连威……”她盯着卫衡的眸子,委屈道,“倒真是像殿下,你二人便只会拿野猫当借口。就不会说什么老虎、狮子、豹子这些威风的?再不济,就说是狸猫、白猫、黑猫也好啊。”
叶端说得一本正经,卫衡听得战战兢兢。
等她说完,卫衡才渐渐意识到,叶端并未听懂林德在说什么。他心里大松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他无奈又庆幸。
卫衡轻笑:“不过是个借口,你又何必当真?”
叶端不满地轻“哼”一声,转身捡起掉落地上药瓶。
她轻轻晃动两下,面上才露出喜色:“还好剩了些。”
她走到卫衡面前,把手中的药瓶递给他:“殿下今夜磕破嘴唇,此时已经肿了,若是明天被人见了,定要被东问西问的……这是我从阙州带来的药粉,化瘀生肌效果极佳,殿下此时涂上,想必明日一早便可消肿。”
卫衡接过药瓶:“你深夜前来,就是为了这个?”
“嗯。”叶端点头应着。
卫衡心底发笑,他收起药瓶,突然严肃起来:“你来得正好,我还想着该如何为你授课。”
说着,他从枕下取出一本兵法,交到叶端手中。
“你既来了,我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这本兵法给你,今夜回去罚抄三遍,明日我会去帅府亲取。”
叶端一时错愣:“我是关心殿下,是好心,殿下何谈罚抄?你肯授课于我,今夜我便回去研读。”
卫衡道:“三月前你夜闯藏书阁,两月前又趁夜进了侯府,今日你能擅闯晋王府,本王若不管教于你,岂不纵得你无法无天,明日便去擅闯皇宫?深更半夜不在府睡觉,到处乱窜,想必精力未竭,本王便帮你治治。”
叶端面颊被憋得通红,她紧紧捏着书册,强挤出笑容:“是,多谢殿下了。”说完,她推门而出,闪身上了屋顶,隐身于夜色中去。
卫衡看着叶端一溜烟地跑了,摇头轻笑着,忽而眸子一颤:‘她尚未来过王府,怎会轻易找到我的住所?叶堂啊叶堂,你这个妹妹还真是神通广大。’
晋王府内,各屋尽数熄了烛光安歇。
镇国帅府,“哧啦——”烛光闪亮,映得叶端眸子清亮。
她换了一身暖和的衣裳,燃一支新烛,坐在桌前,翻看起兵法来。
叶端认真读着,眉头渐渐皱在一起。
她自幼在阙州,随着外祖苏仁、师父陶烜一起读书。
苏仁教她读经典古书,时不时地也教她读兵书。
叶端聪慧,极善于举一反三,对书中的句子也能有自己的理解,苏仁很是欣慰,对其寄予厚望。
只是这些,却都抵不上她在医术方面的天赋。
陶烜交给她的医书,旁人需用数月时日方能读完,可叶端一月便可倒背如流,运用自如。
陶烜便去与苏仁争取,想让叶端全心学习医术。苏仁不肯,二人便让叶端自己选择,不出所料,叶端选了医术。
卫衡给她的兵法,由来已久,其中些许语句晦涩难懂,好在卫衡在每页、每节之后,作了详细批注,这让叶端读起来,轻松了不少。
第一缕阳光,穿透窗户,照在叶端疾书的笔尖。
她抬眸,望着旭日,甜甜一笑。这夜,她一夜未眠,却酣畅淋漓。
最后一字落笔写完,叶端放下墨笔,狠狠伸了个懒腰。困意一瞬间袭来,她便伏在桌上,酣睡起来。
直到香蕊过来,轻轻摇醒她:“姑娘?姑娘。”
“嗯?”叶端轻声应着。
“姑娘,回床上睡吧。”香蕊轻声说着。
叶端睫毛轻轻颤动几下,缓缓张开。她趴在胳膊上清醒几分,便直起身来,舒展着脊背。
“不睡了。”说完,便又拿起卫衡给她的兵法温习起来。
香蕊笑着:“姑娘还是那样,一读起书来,便废寝忘食。”她搬来凳子,坐在叶端身旁,手撑着下巴看着她。
过不多久,香蕊的眼皮挣扎着张开、合起,又张开、又合起……终于——她睡着了。
她身子一倾,便倚靠在叶端的肩头。
叶端低头瞧她一眼,忍不住轻声笑道:“你也还是那样,看见书本就犯困。”
晌午方过,叶端正在院子,看着光秃秃的枝干,心中想着:‘晋王为何要留棵枯树在院子里呢?’
香蕊快步走来,压低声音道:“姑娘,今日金吾卫已经开始抓捕医女了。于富传信,晋王约见女医会堂主。”
叶端神色稍顿,片刻后道:“让香红嫂嫂去。”
香蕊蹙眉:“姑娘,您与晋王合作许久,又拜他为师了,为何还要瞒着他?”
叶端望着空梢头,道:“晋王与叶家,如今都在太后眼皮底下谋生,背后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难保谁一着不慎,便要被人捉住把柄。他不知我便无法叛我,我不知他便不会叛他。如此总能留下一方,留下来的,才有希望。”
香蕊许久未言,叶端转头看看她,却见她双眸含泪:“不会的,姑娘,会好的。”
叶端轻笑一声,走过去,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是啊,会好的。一切不过是防患于未然。我们香蕊从小说话就灵,你说会好的,就一定会好的。”
香蕊这才破涕为笑,用力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