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笑应着,忽而望着远方若隐若现的山头沉默起来。
卫衡也未作声。脑海中止不住地想着,叶端看见书信后喜悦的神情。可他忽然又犹豫起来:‘事情都正如所料,想必……她也不会太过激动吧……’
林德再倒一杯酒,摇头轻叹一声,仰面饮下,像是失落、无奈:“师父这酒固然是好的,但与连兄的酒相较,还是差些。”
“连兄?”
“师父不知,在漠州时,我偷了连兄的酒喝,本以为他会责怪于我,没想到,嘿,一聊起来,实乃相见恨晚……”林德得意地说着。
卫衡蹙眉:“你是说,你偷喝连将军的酒,还与他结拜为兄弟?”
林德嘿嘿一笑:“是想结拜来着,但没喝几杯我便睡着了,到底拜没拜成,我也不知。”
卫衡摇头轻笑着,林德又望着远方嘟囔着:“不知叶妹妹,此刻在做些什么?自从回京,我便再未见过她。”
林德突然端坐好,面向卫衡一本正经道:“师父,此前温太后说要给我功赏,可都备好了?”他挑挑眉梢,静等卫衡回答。
卫衡饮一杯酒,道:“备好了,这几日便运往铮城岭,太后为铮城岭赠送的粮草物资、金银布匹,可供铮城岭百姓一年用量。”
“啧……果然财大气粗。”林德咂着嘴,摇摇头,“我铮城岭虽不比长荣富庶,却也可自给自足。送这些不过是锦上添花。诶,师父,不如……你我想个长久法子,如何?若能让铮城岭与长荣,从此化干戈为玉帛,便是名垂青史之功。”
“这本就是你我双方所盼,难道,你是有法子劝说林首领了?”
“诶……这简单,只要你我双方不谈吞并臣服,借此时机结秦晋之好,方可。”
卫衡放下手中酒杯,眸子微垂:“少主……是看上叶姑娘了?”
“正是正是……”
“少主是当其为心爱之人,还是心爱之物?”卫衡抬眸,眸色闪出几分犀利。
林德面色微凝:“这有何分别?”
“当然有分别。”卫衡顿了顿,道,“是人便有自己的喜好,可以允诺,也可拒绝。是物便只有主人喜好,便随少主心意,喜则强取之,厌则弃之。”
林德眉心拧作一团,垂眉不语。
“不管少主究竟是何心意,叶姑娘是我长荣子民,本王便有责任为其考量。” 卫衡声音轻了几分,“她愿意所为,我便相助,若非情愿,任谁也强迫不了她。”
林德苦笑:“师父这话,像是在儆诫于我?”
卫衡未答。
林德转了转眸子:“师父,难不成,你也动心了?”
“动心?”卫衡只觉一阵热流直冲头顶,“胡说,你休要拿我取乐!”
“哈哈哈……”林德出声笑起来,他看一眼卫衡冷峻的面色,一下收敛笑意,“不说了。”
暗夜下,一团黑影穿梭在京城街巷。
他像只黑猫灵活,移到巷尾,他转身闪进周府里去。
周府书房,“哧啦——”一声,燃起了烛光。
周复颔首向周誉禀报:“义父,城门的兄弟说,郊外发现山匪尸首的前日,晋王与连威曾出过城。”
“出城能如何?你是能找到他杀人灭口的证据,还是能就此让他与叶家联系起来?倒是你……”周誉眸光一凛,“帅府纵火案,你与我禀报得如此南辕北辙,究竟是你办事不力,还是……有意为之?”
“孩……孩儿……知错,义父见谅,都是属下不力……”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打断周复的话。
周复脸上立时红肿起一个巴掌印,齿间也渗出血色。
周誉怒目圆睁:“这是给你找借口的奖赏。”
周复垂首,一字一句:“是,孩儿谢义父。”
一夜寒风,倒将浊气吹散,处处清新。
京兆府门前,香锦、香囊举着告示高声道:“民女自荐前来画像。”
一时间,京兆府外聚满了围观的群众。
袁昉连忙出门查问:“你可有画过的像?拿来瞧瞧。”
香囊便递上一支卷轴。
“哗!”卷轴打开,画上的女子笑意盈盈,似呼吸,似低语。
香囊往旁边一站,接着便有人惊呼:“哎,这不正是画上的那位姑娘吗?”
“是啊,简直一模一样。”
袁昉也暗暗吃了一惊,他仔细对照着香囊,看着画像上的女子,就连细如睫毛、隐若指甲都分毫无差。
“这真是你画的?”袁昉还是信不过,这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便能画功如此卓著,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香锦颔首:“回府尹,确实乃民女所画。如若府尹信不过,大可出题考验民女。”
一旁站着的少尹,伏在袁昉耳边耳语几句,袁昉便道:“好啊,那你在此众目睽睽之下,再画一幅出来。”
香锦嘴角含笑:“好,不过,就不画我妹妹了,我对妹妹熟悉,难免叫人说我手熟而已。”
少尹便道:“那你就画我们袁府尹……”
“不,”袁昉一抬手,“本府尹从在场群众中随便挑一个,你不可对照着画,得让人描述着画,可好?”
“是,民女遵命。”
袁昉命人在京兆府门前置了桌子,香锦背对着袁昉随便指出来的人,香囊便上前,仔细端详着那人,描述给香锦。
香锦的笔尖落得流畅,一盏茶的功夫,便搁笔,拿起画像,交给袁昉。
袁昉忙咽下方倒入口中的清茶,接过画像,大叹着:“像,太像了。”他招手示意侍卫过来。
“你去,到街上随便带个人过来,让他照着画像,看看能不能找出这人来?”
“是。”
街上一人正随意走着,便被侍卫强行带走,直吓得那人哭喊“救命”。
“别哭了!”袁昉厉声道,“你只要从这群人里,找出这个人来,本府尹便放你走。”他说着,便递给那人画像。
那人不解,却又只能照做。
画像上的人已被袁昉藏在人群中,那人手持着画像,一一对照着,很快,眼睛一亮:“哎,这不是你吗?官爷,我找到了。”
袁昉哈哈大笑起来,他问香锦、香囊道:“你二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香锦便道:“回府尹,民女柳锦,这是我妹妹柳香。家中突遭变故,我二人只能卖画谋生。”
“好,只要你能画出告示上的山匪,我保你日后衣食无忧。”
“是,民女定当全力而为。”
天气越来越冷,大雪一下便是多日。
叶端在书房读着卫衡为她写得兵法详解,她眉心渐渐凝起。
“这处……殿下要我举出三件实例……”
‘去库房看看有无遗漏的书籍。’她想着,便往库房走去。
一推门,只见空空的架上,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叶端心头被这景象重重一击。
她踱步进去,想起当夜禁军查封帅府时的景象,不由得心头酸楚。
踱步一周,她走出库房外,把门紧锁。她又顺着长廊走着,一抬头,便见叶堂的书房。
她快步走去,轻轻推门,迈入。
房中桌椅板凳还是如旧摆放着,但书册摆饰已被洗劫一空。
房内整洁不落尘,每日都由苏昭亲自打扫。
叶端慢慢扫视一周,走去叶堂的书桌前,回想着叶堂在此看书写字的样子。
那时她端着自己做的糖水跑来,非要让叶堂尝尝,叶堂便放下手中的书卷,端着碗大口喝起来。
叶端做的糖水并不好喝,叶堂皱着眉头强灌下去,敷衍地说声:“好喝。”便又拿起书卷研究起来。
叶端撇撇嘴,一扭头便看见叶堂的盔甲搭在架上,她满目兴奋地跑去,不一会儿,便套在自己身上,跑出来给叶堂看,惹得叶堂大笑。
盔甲很重,叶端大口喘着粗气,学着叶堂的样子,挥舞着长枪,却不等舞出一套枪花,便已力竭。
她跑去屋里,忙让叶堂给她摘下盔甲,甲下的她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她趴在叶堂床沿上,看着叶堂认真将盔甲再在架子上挂起来……
叶端缓缓走到叶堂的床前,学着曾经的自己趴在床沿上。
床帘上的琉璃珠子晶莹剔透,是叶堂与钰盛公主定下婚约时,叶端根据钰盛公主的喜好给他装上的。
叶端抬手拨弄着珠子。“吧嗒”一棵琉璃珠子掉下来,滚到床下去。
她忙俯身捡出来,指尖却碰到一只木箱。
叶端连忙将木箱拖出来,木箱很重,她看着箱子怔愣片刻,小心打开,里面多是叶堂收集的兵书……
叶端挑了几本拿在手里,又将木箱整理好,推回去。她出了书房,重新将门闭好。
“姑娘。”香蕊急匆匆走来,声音压得很低,“漠州来信。”
叶端急忙打开,神色突然沉重下去。
与此同时,连威也拿着书信,疾步寻着卫衡。
“殿下,叶帅在漠州遇刺受伤。”
卫衡眸子一冷,盯着连威倏地站起身来,接着,他眉头拧在一起,指尖捻着腰间玉带,在书房来回踱步。
“殿下,会不会是周复又派了山匪去?”
“不会。”卫衡微微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