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端垂眉,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眼下我只知周复曾派人刺杀过爹爹,其余都是猜测罢了。”
“这次可也像周复所为?”
“不,”叶端摇摇头,“周复近来视线都在女医会上,想必不会是他。看来他背后之人,在漠州又培植了人手。”她忽而抬眸,“全先生,实则一直以来,我对策漠军落入敌军诡阵一事一直有个疑惑,女医会也并未传回消息……我爹他与北江作战多年,应当深知北江狡猾,敌军败退迅速如此可疑,他怎会下令追击?此事可有隐情?”
全先生点点头:“姑娘能想到此处,想必苏公知道了,定会欣慰。此事,女医会无从知晓,苏公让我来京那日,收到军中密信,当时叶帅下达的命令是回营防守,而追击指令是监战使娄玉鞍下的。苏公已派人暗查娄玉鞍,眼下尚未有消息。”
叶端深深呼吸着:“果然不出所料,我爹他岂会看不破敌军把戏?”
“敌军这明枪叶帅自是拦的下,可奸佞这暗箭实在难防啊。”
“娄玉鞍!这次刺杀定也是他。我这就去传命女医会……”
“姑娘且慢。苏公曾嘱托老夫勿将此事告知于你,正是有此顾虑。军中传出的密信中称,晋王也在追查此事。如此说来,晋王便是知道内情,或许已与叶帅达成了某种默契。
若是女医会贸然介入,万一被晋王误会误伤,势必给两方造成困扰。苏公在军中有眼线,他们对事态把控更为准确,做事也有分寸,不如就让他们去做吧。”
叶端细细想着,半晌才道:“也好,全先生,若有我能做的……”
“朝中一直有人盯着叶家,此前姑娘与叶帅破敌诡阵,打败北江,奸佞定不会坐视不理,所以,姑娘也莫要对叶帅遇刺一事感到惊讶。姑娘在京中形势并不乐观,女医会才刚刚脱险,姑娘还是要小心为妙,万不可大意。”
“是。”
全先生走到窗前,轻轻打开一条缝隙,此处正好可以见着对面隔间里的卫衡。
“姑娘带晋王来,是准备落子了?让谁去?”
叶端也走到窗前看着卫衡:“让曲刑过去。”
全先生便转身朝布衣青年招招手,青年便施礼退下。
不多久,一名同样衣着的布衣青年便进了卫衡的隔间。
此青年同样不卑不亢,眉宇舒展,目含浅笑,正是曲刑。
他走入隔间,恭敬施礼后,拱手直言:“敢问殿下,今日前来所问何事?”
卫衡神色稍顿:“本王今日来,是作陪友人,不做询问。”
曲刑为卫衡斟茶:“殿下是不信同俭堂能答出殿下所问?”
卫衡嘴角浅勾:“好,本王想……问一个贤能之人。此人需答出本王提问。”
曲刑躬身:“殿下请问。”
“战否?何战?”
曲刑微微沉思片刻,便道:“殿下此问,在下便可答,只不过答得好坏,要殿下评定。”
他直身:“战否?当战,战却为和。何战?人之所处皆有战,日月升时皆有战。此乃大问大答,若要细答,在下可依眼下情形举例。
北江之于长荣,战否?何战?此话题,自策漠兵败之日起,已在同俭堂争辩已久。
主战之人认为:‘边境不稳,长荣应团结一心,同仇敌忾。百年来,都是长荣强于北江,长荣不该退让,拿出大国风范。’
主和之人则认为:‘策漠军长胜百年,今朝溃败,是因北江重武,日益强大,而我朝却日渐衰弱。再看前不久虽速胜北江,却也并未乘胜追击,一举拿下,便说明我朝已是强弩之末。’
在下却以为,速胜北江后撤出,实乃朝廷大计,彼时,天时已近冬日,北江御寒之法优于长荣,且以骑兵为重,长荣士兵厚衣重甲,两足安敌四蹄?北江势优;
两国交界,群山相绕,我朝一侧较为平坦,易攻难守,北江一侧,地形崎岖复杂,易守难攻,北江势优;
北江西北一线与翠山尚有数万大军压阵,而我朝深入敌区,后续兵力薄弱,加之粮草供应的难题,依旧北江势优;
北江一族自幼便以武者为教,袭略之风盛行,虽我朝多良将奇兵,总体而言,杀伐之气逊于北江,由此计,北江得算多也……
然,能在此间取胜,贵在叶帅用兵奇巧,攻敌不备,是以险胜。若想长胜,当从长计议。
北江与我朝本为一体,遭北江王割据后,分为北江与长荣,但北江之于长荣北防甚重,若能收复北江,一来长荣可有北江西北山脉作为天然屏障,巩固边防,二来可避免敌人攻破漠州便能直入我国腹地的危险局面,故不可放任北江不管。
若我朝此时开始征集粮草,扩征兵役,待到天气转暖,雨季来临,土地泥泞,令战马难以拔足,北江失去优势,同时我朝可用地形,让敌陷沼泽,围住攻入我境主力,在山口设伏,攻打援军,可将敌军分而歼之……我朝胜算多矣。”
卫衡闻言不语,眸光猛然凝起,右手抽出佩剑,划向曲刑面颊……
叶端远远看着,心头一慌。
全先生道:“这么做,会不会操之过急了?毕竟北江使臣尚未出发,朝廷也并未意识到北江之重。”
叶端轻轻摇头:“不会,朝廷想不到,但他一定会想到。”
剑尖在曲刑眼前停下,曲刑颔首,一动未动。
卫衡看得清楚,曲刑的睫毛被烛光映在脸上一颤未颤。
“见解不错。”卫衡沉声道,“可在本王看来,越是见识独到之人,便越有反叛之心。”
曲刑双膝跪地,拱手道:“小的不过一届布衣,科考无名,只能在此打杂讨口吃食,苟延余生,殿下何故忧虑我这样的人,能叛得了国?”
“你有学识,大可找个得势之人,入府做个幕僚。”
曲刑摇摇头道:“可医之人,我愿以死相救,无药可救之人,纵是许我万贯家财,我也绝不施手。”
听闻此言,卫衡唇角一勾,“咔”,佩剑入鞘:“你且将身世细细说来。”
曲刑便答:“小的名叫曲刑,吉州人士,二十五岁。去年进京科考落榜,无颜归乡,便留在京中……”
渊都的夜市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连威驾着马车,林德便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新奇地张望着:“连威,你慢点儿,我还没看清方才那是什么呢……”
连威驾着马车慢下来。
林德一抬头,便见楼阁上的舞女翩翩起舞,长袖荡漾,灯火交错,琴音如珠,颗颗撩拨着林德的心弦。
“连威,停车!”
林德一弯腰下了马车,连威急忙停稳马车,跟上去:“少主,你可别乱跑……”
叶端推门进了隔间:“殿下久等了。”
卫衡起身笑道:“不久等,你可要走了?”
叶端点点头,她看一眼曲刑,问道:“是我打搅殿下兴致了?”
“没有,你来得正好。我正要让人去找你。”说着,卫衡便往外走去。
叶端看他一眼:“殿下看上去心情不错。”
卫衡忽而驻足:“多亏叶姑娘带我来此处,解我心头之忧,我也带你去一个地方,可好?”
望着他炽热的眸子,叶端面颊一下红了:“天色不早了,我该……”
“此处若非趁夜,只怕多有耳目,我还带你去不得。”
叶端一听,连连拒绝:“殿下好意,臣女心领了……想必母亲等急了,我还是早些回府为好。”
卫衡看她此状,忽然来了兴致,他一本正经道:“不可,若你此时回府,我便将你我未去藏书阁之事告知苏夫人,就说叶姑娘借口求知,实则出府是为游玩。”
叶端圆溜溜的黑色眸子,充满不解:“殿下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的。”
“去不去?”卫衡又问。
叶端垂眸想了想,一下凑到卫衡面前,气鼓鼓道:“去就去。”说完,脸颊宛若熟透的果子。她转身出去,翻身上马。
卫衡心底一阵发笑,他正牵过马儿,便见几个朝中官员的马车,从同俭堂的后门驶出来。
“常有官员来此求问吗?”卫衡声音很轻。
“为官遇上的难题,可能会更多吧。”叶端也轻声答着。
“罢了。”卫衡上马,便驾马而去。
两人驾马往城外去。
城门前的当值校尉拦下两人,他定睛,见是卫衡,忙跪地施礼:“末将沈河拜见殿下。”
卫衡沉声道:“本王今日难免有兴致,姑娘想看城外的月色,本王便答应了,沈校尉可要替本王驳了姑娘的情吗?”
“末将不敢。”沈河连忙起身,命人打开城门。
“驾!”卫衡便与叶端出了城。
城门的士兵纷纷凑上前去,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窃窃私语。
“你看清那姑娘长什么样了吗?”
“她帷帽太长,没看清。”
“不是都说,这晋王是个寡情的,至今不肯娶妃,如今看来,他的情都留给教坊娘子了……”
士兵们大笑起来。
沈河面色冷峻,转头冲着士兵怒道:“混账!竟敢背后议论晋王,是嫌自己的脑袋太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