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忙住了口,匆匆列队站岗去了。
城外,山高林密,叶端随卫衡一路疾驰,往山头而去。
“呼——”卫衡将火折子吹燃,小心点亮几支蜡烛,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间,才有了亮光。
他凝望着面前石碑,久久不语。
叶端就着烛光,看清石碑上的字:“云武将军,叶堂之墓。”
“兄长……”叶端唇角轻颤,“殿下,这是兄长的墓碑?”
卫衡轻声道:“是。此前受苏夫人所托,我在此处为叶堂设了一处衣冠冢。按长荣律例,败军之将,不可将尸首运回乡安葬,衣冠冢也不过是让世上牵挂他的人,心里能有个安慰。”
叶端跪地,轻声道着:“兄长,今日来得急,没能给你带些酱肉,明日,我一定……”言未毕,泪已流。
卫衡静静守在一旁,心头酸楚难忍。
叶端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心里才轻快了些,渐渐平静下来。
“殿下为何会想到带我来见兄长?”叶端问道。
卫衡半蹲在她身旁,看着叶堂的石碑道:“你桌上的那本兵法,是我收集来给他的。”
“你们认识?”叶端问完,又自嘲似的轻笑,“我真傻,殿下与父兄皆守北疆,烈州与漠州又仅一河之隔,怎会不识。”
卫衡淡淡道:“是啊,漠州与烈州互为后盾,若是我与叶帅、叶堂全无往来,岂不顺了敌军之意?”
‘所以,策漠军战败,满朝上下指责父帅之时,你也是信他的对吧?你才会追查娄玉鞍……’叶端眼眶红红的,久久凝望着卫衡,许多话,她无法问出来。
卫衡转头看着她,轻声道着:“或许我可与你讲讲,叶堂小时候的样子。”
“你们自幼便相识吗?”
卫衡轻笑:“当年叶帅战无不胜,深受父皇倚重,时常入宫与父皇商议边防。叶堂那时常随叶帅入宫请安,叶堂小时候长得白净可人,又能说会道,父皇与母妃对其甚是喜爱,便许他随时入宫……”
卫衡说的这些,叶端从未听人提起过。从她记事起,便因体弱被送去阙州休养。
阙州人人皆对皇宫闭口不言,叶端只是听外祖母提起过,外祖父曾在宫中做官,后来辞官回乡,回到阙州。
她对卫衡的了解,也不过是回京探望父母时,听人随口说那么一两句传言,才知长荣还有一个晋王。
后来,叶端通过女医会才了解到卫衡更多的消息。
“十五年前的宫宴上,父皇要我二人比试武功助兴……”
卫衡娓娓道着,叶端听得津津有味,心情眼见得好了些。
“……叶堂个子要高些……他轻松便将我打倒……”卫衡见叶端听得入迷,故意戛然而止。
“后来呢?是不是兄长赢了?”叶端忍不住问道。
卫衡便道:“他是把我打倒了,可我又从地上爬起来,踢了他一脚……父皇一向公允,判了我二人平手,一人赏了一碗酒。结果……”
“如何?”
“叶堂一碗酒下肚,便倒头睡去,不省人事。最终还是叶帅将他背回家去。”
叶端嗤笑一声,神色忽然又黯淡下去:“兄长从不饮酒。他喜欢吃酱肉,每次出征,母亲都要给他带上好些。”
她小心地袖中取出一物,拿在掌心爱惜地摩挲。
卫衡看清,那是一只木雕的兔子,却只雕了一半。
叶端低语:“今日我在兄长书房里,还发现了这个……是兄长出征前,我缠着他,要他用才得的上好木材做的……还未完成……”
卫衡看着叶端眉眼低垂,他轻声道着:“叶姑娘此后如何打算?若你想回阙州,我或可帮你。”
叶端轻轻摇摇头,抬眸望着他:“不。如今帅府名存实亡,太后绝不会允许母亲离京,我要留下。殿下,你会为朝廷提议,攻打北江吗?”
卫衡顿了顿,坚定道:“会!”
叶端紧紧握着木雕兔子:“好,殿下,我要投军去,要为叶家争得功名。”
卫衡蹙眉:“我朝从未有过女子投军。”
“我朝从未有过,并不说明世上从未有过,更非意味着我朝此后不能有。自古以来,巾帼英雄豪气冲天,那样的女子实在让人钦佩!”叶端激动地说着,眸子里光芒万丈。
卫衡只觉此时的暗夜豁然明亮,他轻轻握起叶端的手:“此路艰难,让我陪你一步步走,可好?”
叶端感受着手掌的暖意,她莞尔应下:“嗯。”
马蹄踏在雪地里,走得缓慢。
叶端忽而笑道:“殿下说要趁夜带我去一处地方,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卫衡故意问着。
叶端帷帽下的面颊一红,开始后悔自己挑起的话题:“没……没什么……”
卫衡嘴角一勾,故作恍然大悟道:“叶姑娘不会是以为,我要带你去什么烟花之地吧?”
叶端被卫衡戳穿,先是一慌,继而又安慰自己,是他卫衡表露不明,让人误会,干自己何事?
她便道:“是啊,殿下何必与我卖关子呢?”
卫衡伸手打在叶端帷帽上:“你年纪不大,这脑袋里装着些什么?”
叶端面颊发烫,却理直气壮道:“能装着什么?装的当然是爹爹、母亲,是太后、周相,是不公,是建功立业、光耀门楣。殿下以为什么?难不成装的是才子佳人、情情爱爱?哼!”说完,她大喊一声,“驾!”马儿便疾驰而去。
卫衡喉结上下滚动,肚子里的话哽在喉头,就是出不来,最终只能摇头轻笑起来。
天色已着实不早了,香蕊在帅府门前不断张望着,终于见叶端回来:“姑娘可算回来了……”
见叶端回了帅府,卫衡便往王府去。
方入巷口,卫衡便听见丝丝缕缕的琴音从王府的方向传出。
他摇摇头:‘近来定是累了,听错了。’
一入府内,连威便凝着面容迎上来:“殿下,林少主他……”
卫衡眸子一愣:“果真不是听错了。”
卫衡疾步走去后院,只见林德左拥右抱着几名舞娘,醉意阑珊。
林德看见卫衡,忙端起酒杯相迎:“师父,你回来了。快来尝尝,这曼乐阁的酒,可比烈州的甜多了……哈哈哈……”
林德已是醉眼惺忪,全然不知卫衡的眸子已凝成利剑。
“砰!”
桌上瓷盘子应声碎成数瓣,利刃寒光若现,比此更为凌厉的,便是卫衡盯向林德的目光。
几名舞娘惊叫起来,纷纷跪倒在地:“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林德一惊,头脑清醒了几分,连上下眼皮也离得远了。
他左右扫视一眼,也随着舞女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卫衡。
“连威!晋王府的侍卫是木头吗?”卫衡厉声喝道。
接着便有侍卫上前,将舞女带了下去。
“给林少主醒醒酒!”卫衡低声怒吼。
“是!”
连威应着,不一会儿,便命人端来两盆冷水。
连威犹豫着,悄悄看一眼卫衡,却见他怒不可遏地盯着林德,便一咬牙,摆摆手,侍卫端起冷水,从林德头顶浇下。
寒冬夜里,林德头发与眉梢上瞬时结起薄冰。他身子骤然一缩,彻底清醒过来。
“卫维齐,你这是作何?”林德踉跄着起身,指着卫衡的鼻子怒斥,“我是你朝功臣,你竟敢如此待我!”
卫衡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眸中依然含着冷意:“看来林少主是清醒些了。你身在晋王府,便要守晋王府的规矩。”
“呵,晋王府的规矩?”
“你在晋王府喝酒上房皆可,但若要把府外的浑浊之气带进来,本王决不轻饶。”卫衡说完,便往书房走去,“连威,连你在内,府中侍卫今夜加练,等林德明日醒酒,让他在房里跪着。”
“是。”
林德闻言,欲追上去,却被连威连忙拦腰抱住,林德便朝着卫衡的背影张牙舞爪。
“卫维齐,你能夜会娇娘,我又为何不可,你这……分明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兄弟们,别怕他,去揍他,揍他呀……”
连威捂起林德的嘴巴,将他拖回房间去了。
晋王府中,除了林德饱饱地睡了一觉,其余人皆一夜未眠。
等林德醒来,晋王府里一夜笙歌的消息,早已传遍渊都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人们纷纷笑着平日里威严神气的晋王,竟也会为女色折腰。
曼乐阁门前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人人都想一睹那个让晋王殿下倾心的女子芳容,毕竟,晋王殿下曾推脱多桩良缘,那些可是京中贵女。
“这晋王不是传言不近女色吗?怎么突然传出这等风流韵事?”
“诶,说不定此前便有,只是一直未露出马脚。”
“放着好好的贵女不娶,偏要宠幸舞女,想来这女子定是貌美如仙……”
宫中旨意传来,温言成召见卫衡。
连威打开王府大门,便见涌上来的民众,他瞪大了眼睛,连忙闭了门。
见他慌张的样子,卫衡问道:“怎么了?”
连威支支吾吾:“呃……殿下,今日应是有市集,路上拥挤,不如……我们从侧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