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卫衡便将手中斟满水的茶杯，放在叶端举着的书上：“本王向来爱惜书册，叶姑娘可要小心些。”
“是。”叶端小心应着，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个手抖，便将杯中的水洒出来，弄湿书册。
卫衡又看着噎得正难受的林德，他抬手敲打着林德的后背，直到林德将口中的米饼尽数吐出。
林德捋着胸膛，战战兢兢地盯着卫衡看。
卫衡道：“今日你两人，谁先背出《法略》，谁便起来。”
叶端小声问道：“林兄可能背出来？”
林德摇摇头：“只可背出前部，后部我还尚未背会。”
叶端便道：“我教你。”
卫衡默默坐在一旁看着两人，一个努力教，一个努力学，他不禁心中暗喜：‘这个法子不错。’
良久，林德便道：“师父，我要背了。”他清清嗓子，便开口背起来。
等背到最后一段，林德忽而卡住：“是以……是以……”
他戳戳叶端，示意她提示自己，叶端却低声回绝：“自己想。”
叶端已经举着书册过了许久，胳膊早已酸痛难忍。
卫衡道：“你背的不算过关，叶姑娘可要试试？”
“试。”叶端便流利地背诵起来。
卫衡满意地点头，起身端起茶杯，一把拉起叶端。
叶端放下书，敲打着胳膊：“林兄，我尽力了，你再背背？”
林德看着叶端与卫衡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便垂眉背起来。
终于，在卫衡耐心耗尽前，林德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起来吧。”卫衡沉声道着。
林德连忙坐下，按揉着膝盖。
“你可记住了？”卫衡问。
林德点点头。
“记住什么了？”
“记住《法略》了……还有，我尽量不再给你添麻烦了。”
卫衡微微一笑：“我也不会再给你惹麻烦的机会了，我已同太后解释，是林少主请的舞娘，太后听后大发雷霆，这几日便该对你有所惩治了。”
“你……”林德忽而哑口，他这才明白，何谓敢怒而不敢言。
卫衡送叶端去侧门，叶端道：“太后本就对林少主不满，殿下此举，当真不怕他两人将此事闹大吗？”
“不是他两人将此事闹大的，是此事本就不小。”卫衡道，“你知道我的处境，太后正等着有此时机，好往王府里塞人。太后的眼线一旦入府，我真怕会忍不住杀了她。到那时，才是覆水难收。
至于太后与林德，一个整日盼着对方闯祸，一个又放肆不受约束，照此下去他两人翻脸是早晚的事。此事好在事虽不小，祸却不大，太后若是责罚林德罚得重了，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所以，你不必为此事担忧。就让林德吃吃苦头，收敛下心性，不是坏事。”
卫衡轻巧地说着，叶端却听得一脸凝重。
她见过卫衡顷刻间便要了别人性命，她心中不断想着卫衡说的那句：‘会忍不住杀了她。’她心底发寒。渊都并非战场，明里并无刀枪，四下里却皆是暗箭。
她想着曾经的卫衡，或许如叶堂一样，意气风发，光明磊落，可他如今……表面迎合欢笑，心里或许已经起了杀意。
叶端不敢再看卫衡的眼睛，恭敬施礼后，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驶远，叶端悄悄回眸，透过纱帘，看着卫衡依然站在门前望着她。
她回身坐好：‘他定是恨透了太后。’
叶端忽而摇头轻笑：‘他又如何能不恨呢？’
宫中懿旨传至晋王府，温言成任命林德为正四品礼部侍郎，三日后到礼部上任。
林德闻言，对着宣旨内侍怒道：“我乃铮城岭少主，岂会来你朝为官？”
卫衡微微侧首，看一眼林德，林德便甩甩衣袖，转身走去：“哼！”
内侍见林德一脸不屑的模样，张张口：“这……”
卫衡随即接过懿旨，道：“林少主向来如此，公公不必理会。娘娘让他去礼部，想必也是有让他学习礼仪之深意。”
内侍便拱手道：“晋王殿下的度量，果真非寻常人可比的。奴才既已宣读完懿旨，也该回宫复命了，告辞。”
“公公慢走。”卫衡示意一眼，连威便连忙上前为内侍引路，送他们出府。
晋王府的湖心亭，是赏雪的绝好去处。
隆冬时节，湖水已然结冰，又被多日的大雪深深覆盖，四下洁白。偶有岸边的几棵小树，与湖面上几只野鸭点缀，打破白茫茫的枯燥，别有一番风趣。
林德胳膊搭在亭下栏杆上，下巴又放在胳膊上，看着鸭子们抱成一团，他撇撇嘴：“这长荣的鸭子都比太后会讨人喜欢……”
“他们讨不讨人喜欢不在他们，而是在你。”卫衡的声音从林德身后不紧不慢地响起，“在先帝的眼里，太后便是讨人喜欢的。”
林德起身，扭头看着卫衡，视线便落到他手中握着的懿旨上：“你替我接了懿旨，难不成是想替我去上任？”
卫衡在椅子上坐下，道：“祸是你闯的，自该你自己认罚。”
林德“砰”一下拍在桌上：“若她诚心罚我，我便认了，可她分明别有用心。”
“她一直气愤你不懂规矩，让你去礼部任职，学学礼仪，理所应当。”
“不，她是想让我在长荣为官，如此一来，我便是长荣臣子，铮城岭的百姓便会被人混淆为长荣的子民……”
“看来林少主不傻。”卫衡眸色一凛，“你现下可是知道，你的一举一动不仅是个人所为，而是关乎着铮城岭的命运。”
“砰！”卫衡将手中懿旨重重摔在桌上：“你之前在铮城岭如何为所欲为无人干涉，往后，务必收敛起心性，不可张扬。”
林德认真听着，许久未语。
半晌，他轻声道：“我不能入礼部为官……”
卫衡道：“少主来渊都时间也不短了，可还记得来此的原因呢？”
“是为拜殿下为师，学习兵法战术。”
卫衡点点头：“记得就好。不管什么战术，总逃不开与人谋算，你去礼部正好可以与人学学为官之道，看看喜悦如何表达最为讨巧，何时发怒最为恰当。”
“发怒还要看时间？难不成我此刻生气了，要忍到下一刻去发怒？”
“不错，”卫衡道，“此时便不是你该发怒的时候。”
林德沉默良久，颔首道：“是，我明白了，三日后我便去礼部任职。”
连威此时走了过来，施礼道：“殿下，方才宣旨的公公还未走，尚公公便来传信，钰盛长公主祈福回来，明日进京，太后特备了家宴，要殿下进宫赴宴。”
卫衡闻言，脸上看不出喜怒，喃喃着：“卫谚回来了。”
“长公主？是先帝的女儿？”林德问道。
卫衡耐心解释：“正是。她是太后与先帝的第一个孩子，自幼受尽宠爱。年初先帝驾崩，她便去庙中为先帝祈福……”
翌日，空中翩翩落下雪花，覆在盛开的梅花瓣上。
卫衡入宫赴宴。
因是家宴，赴宴的多是皇亲，只少有几个得力的重臣，周誉便是其中之一。
卫衡看一眼周誉，便见他身后跟了个貌美的年轻女子，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
不必多想，卫衡已猜到她便是周誉的女儿。他忽而蹙眉，不知为何，心中起了隐隐担忧。
周誉迎着他拱手施礼，他也微微颔首示意。
林德跟在卫衡身后，左右打量。
温言成从侧殿走出：“林少主也来了？”
林德笑着微微拱一拱手：“娘娘，您都赏了我一个四品职位，再怎么着，我也得赏您一回脸不是？”
温言成僵硬地挤出一丝笑意：“少主真是……”
“母后。”
温言成话未出口，便被打断。
卫谚一身素衣，发间配饰全无，面上脂粉仅为点缀，整体素雅，却又超凡脱俗。
她缓缓走来，身姿婀娜，步步生莲。绝非刻意扭捏，全然浑然天成。
她站定后，先向温言成恭敬施礼，再向卫衡施礼：“钰盛拜见皇叔。”
卫衡含笑：“几年不见，钰盛长公主真如传闻中的倾城之貌，闭月羞花，堪当‘国色天香’。”
卫谚垂眸含羞：“皇叔谬赞。”
她微微抬眸，撇向卫衡身旁的林德。只一眼，她便愣了神，许久未言，原本带笑的嘴角，也渐渐收敛。
卫谚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德的眉眼，脑海中忽闪过那抹阳光笑意，那个转身走去的潇洒背影……
卫衡忙道：“此乃铮城岭少主。”
“钰盛？”温言成轻声唤她。
“嗯？母后，女儿听着呢。”卫谚收回思绪，慌忙应着。
温言成微笑着：“快见过少主，该落座了。”
卫谚僵硬地低下头去，又连忙施礼：“钰盛见过少主。”
林德也抱拳回礼：“本少主也见过长公主。”说罢，他明媚一笑。
卫谚被温言成牵着手走开，她一步三回头，留恋着林德饱含笑意的眸子。
卫衡一把拉过林德，将他挡在身后：“你对钰盛倒是有礼。”
“呵，”林德笑道，“我讨厌的是太后，与她女儿无关，该有礼时自当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