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棹是一周前找到宁茜的。
“老大听说他出来以后就提醒我注意不要在网络上暴露自己,我立刻就把最近的动态全都隐藏了,可还是晚了一步,有条日常带了定位,被他发现了。”
宁茜说话时声音颤抖,满是愧疚。
“老大?”
樊棹找到她的方式太常规,带有定位的日常动态,缺乏隐私保护的现代人通病,反倒是这个称呼引起了梁臾的注意。
“嗯,”宁茜点头,“琪琪姐觉得师父这个称呼不好听,让我叫她老大。”
梁臾煞有其事地点头:“确实是她的风格,你继续说吧。”
这一打岔,凝重的气氛缓和了些,宁茜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平复情绪,这几天的经历在脑海中流转,再睁眼,尽量平静地将事情娓娓道来。
樊棹出现在小院的那天宁茜毫无准备。
当时她正打算给张琪参赛的新作品拍照,刚布好景进屋去拿相机,一出来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个“野人”,头发打绺,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很多天没换过,沾着油渍,特别是袖口油得发亮,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宁茜一时没认出他,还以为是村里跑来的流浪汉,鼓起勇气上前,小声询问他是不是走错地方或者需要帮助,那人一抬头,对上那双浑浊的眼睛认出来人后,她当下倒吸一口凉气,浑身汗毛竖起。
“出去!”她立刻冷声驱逐。
樊棹不为所动,反而露出发黄的牙齿冲她笑着靠近,宁茜吓得连连后退,生怕惊动张琪,她甚至不敢大声呼喊,只是不断小声驱逐眼前的人。
“你别过来,再靠近一步我就喊人了。”
她威胁,可语气软绵绵露了怯,反倒鼓励了樊棹生出魔爪。
一阵恶臭先涌入鼻腔,而后落入视线的是指甲缝的黑泥,她想吐、想躲,却还是没逃掉,粗糙油腻的手掌掐住她的脖子,想喊已经来不及了。
“你......”
她想问,可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窒息,无法呼吸,她反复抽气,闷胀的感觉积聚在胸腔,体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激发求生的本能。她抬手胡乱抓挠,毫无章法地挣扎,身体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指甲嵌入他的皮肉,可男人的力道越来越重,眼神越来越凶狠,就在她以为快要死了的时候,他却突然松手,抹了一把她的泪,手指放进嘴里尝了一口。
“滚!!!”她冲他喊。
樊棹毫不畏惧,反倒露出平时那副故作怜惜的表情:“除了我,还有谁会连你的眼泪都喜欢呢?谁还会你被人玩过了还来找你呢?你是一个打过胎被人轮过的女人,除了我,谁还会看得上你呢?”
熟悉的神情,熟悉的句式,宁茜为从前的自己感到悲哀,再次冷声驱逐:“滚,再不走我报警了。”
“你真的舍得吗,宝宝?你看看你,没有我,你现在只能回农村老家当个村姑,而跟着我的时候每天都能见识大城市的繁华,未来规划都在国外,你看清了吗宝宝?只有我能给你想要的生活。”
“呸!”宁茜真不明白他活在什么幻想里,“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现在连条狗都不如,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所谓的富二代,随便动动嘴皮子就能骗到我这种无知少女吗?”
“你!”樊棹又想动手,目光瞥见屋内好像有人在往外走,“你等着,不把孩子赔给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匆匆跑走。
说到这,宁茜抿着唇,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后面的事。
“他要你赔他个孩子?”梁臾面露疑惑,“当初他对孩子避之不及,连你去人流都没陪着,怎么又突然想要孩子了?”
林嘉燊冷哼:“人渣的借口而已,他说什么都不奇怪。”
“不对,”梁臾摇头否认,“他前后态度很割裂,有点奇怪。”
林嘉燊:“如果是因为他愚蠢的爹现在穷困潦倒,他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那不用谢。”
“不是这个。”梁臾暂时没想通其中缘由,又看向宁茜,“还是算了,你继续说吧,看你这反应,你没有当天就把樊棹找你的事情告诉张琪,也没报警吧?”
宁茜吃了一惊,怯怯道:“你怎么知道?”
“但凡你告诉张琪,在那保护她的保镖就会有动作,我哥会知道,我哥知道我也会知道。”梁臾叹了口气,“我理解你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麻烦她,但既然答应了保护你,不管是她还是我都会管到底,你也该多信任我们。”
“我......”
宁茜红着脸,不敢看她。
“算了,你继续说吧,他做了什么导致你要逃跑到这找我?”
“骚扰。”
宁茜担心给张琪添麻烦,瞒下了樊棹出现的事情。那之后,她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发现一些恶心的东西:半夜扔进窗户的纸袋,里面装着动物的生殖器官;早晨去鸡舍捡鸡蛋,扒开一看蛋全没了反倒是一只被开膛破肚的死麻雀;专心工作的时候,电话铃总是响,刚一接起就没声,重新拾起工作又被刺耳的铃声打断......
宁茜不堪其扰,神经紧绷,好几次差点摔坏了张琪的作品,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
在张琪的逼问下,她不得不道出事情。张琪立刻报警,但没做出什么实质性伤害,也是以调解为主,隔天樊棹又故技重施。
“老大在准备参赛的作品,不能被打扰,也不好临时换地方,所以......”
宁茜一脸委屈。
“张琪没找人揍他一顿?”梁臾问。
“找了。”宁茜实话说,“他就像狗皮膏药,揍也没用,威胁也没用,只要有一口气就不会放弃折磨我。”
“他砸了张琪的新作品?”梁臾又问。
“这......”宁茜头埋得更低了,说不出话,最后点了点头。
“明白了。”
梁臾深知,如果不是影响到了张琪创作,她不会冒险让宁茜离开。
“小鱼姐姐,我,我真的没办法了,只要我在那,老大就不能安心创作,她本来计划参加一个国际陶艺大赛,现在作品被毁......”下唇被咬得发白,泪珠滚落,脖子上好像有千斤重的枷锁,宁茜抬不起头。
“头抬起来。”梁臾说。
“我......”宁茜不敢。
梁臾看了眼门口,林嘉燊起身:“我在外面等你们。”
啪嗒,会客室的门合上。
梁臾问:“好了,只有我们俩了,还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宁茜摇头。
梁臾无奈:“说不出口,好,我来问,你只管摇头或者点头,可以吗?”
宁茜点头。
梁臾:“私密照片,对吗?”
宁茜的抽泣一顿,点头。
梁臾:“他冲印出来把照片扔进你房里了?”
摇头。
梁臾:“电子版发邮箱威胁你?”
摇头。
梁臾蹙眉,有种不好的预感:“色情网站?”
“嗯。”
“人渣!”梁臾气得想砸东西,“抬起头来,认真听我说。”
宁茜缓缓抬头,眼睛哭得有些肿,还是不敢直视梁臾的眼睛。
“故意毁坏他人财物,他最近出不来,张琪不会放过他,你暂时很安全。作品的事你错在没有及时告知潜在的危险,张琪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她不会因为这件事和你断绝关系,支开你也是为了保护你。”
“我......”宁茜一听说张琪的名字,眼泪立刻又涌出眼眶,“老大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亲眼见证了她是怎么构思、设计又推翻重来,没日没夜地烧窑,现在却......”
“那就处理完事情后当面和她道歉,”梁臾打断她,“当面请求她的原谅,明明白白告诉她你知道自己错了,应该多信任身边的人,你想继续和她学做陶,你想弥补这次的损失,躲在这里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啊......”宁茜有几秒呆滞,眼泪又要落下,用力吸气忍住了,“你说得对,我应该解决问题,而不是......我要回去,我该回去......”
说着,她起身就想去拉门,梁臾一把拉住她:“坐下,我还没说完。”
“啊......?”宁茜似是被她强势的态度吓到了,听话坐下。
梁臾继续说:“我很同情心疼你的遭遇,张琪也是,她让你离开是保护你,你现在这个样子跑回去打算做什么?每天唯唯诺诺地跟在她屁股后面惹人烦吗?我再说一遍,砸东西这事够他吃一壶,你暂时安全,你听懂了对吧?”
宁茜讷讷点头。
“好,接下来我会找人帮你处理私密照片的事,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再也无法伤害你,可以吗?”
“谢,谢谢。”
眼看着她又要哭,梁臾赶紧说:“先别急着谢,我不是无偿帮你,花在你身上的费用我会找张琪要,她想怎么找你讨是她的事。”
“好。”宁茜咬着唇,怯怯问,“会不会很贵?”
“会,”梁臾打量着她,“你需要吗?你是想找我借钱帮你彻底解决这个麻烦,还是一直躲着一直被他要挟再给他生个孩子呢?”
“我......”
梁臾起身:“我会找人来接你给你安排住处,你有两天时间想清楚你要怎么选,想好再联系我。”
推门离开,梁臾挽上等在门口的林嘉燊的手臂,留宁茜一个人在会客室默默啜泣。
“你真的不帮她?”
上车,林嘉燊替梁臾扣好安全带,才问道。
“帮......”梁臾有些惆怅,“吓吓她嘛,她总这样以后遇到别的事我也不能帮一辈子,我又不是开福利院的。”
“我的鱼鱼啊,”林嘉燊轻笑,“嘴硬心软。”
“切。”梁臾看向车窗外,良久,淡淡道,“樊棹应该是不行了。”
“啊?”林嘉燊一愣,随即明白她的意思,“那也是他活该。”
“嗯。”
梁臾扯出一抹凄然的笑,车子转弯,路过A大,又想起伍鸣霄曾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模样,到了最后的时刻,他是想赎罪的吧?
“有个好消息。”等红灯的空隙,林嘉燊牵着梁臾的手安抚。
“什么?”梁臾转回头。
林嘉燊:“我想起在哪里见过那个纹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