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港的夜雨依旧滂沱,无休无止,似乎要将这座老城浸透至骨髓。
白洛折回包厢时,邬凯的神色冷沉,被人群围在中央。
蛋糕上的刀刃切下时,奶油溅落,潮气中的烛火颤动。
落地窗玻璃上的雨痕,被映成一片流动虹彩。
虹晃晃的暮色。
本欲抽身退往甜品区的幽暗角落,却忽被一道女声定住了脚步。
“白洛,坐这吧。”
她回眸,浓妆的卢妃撞入眼帘。霓虹灯下,她眼皮上的亮片一闪一闪。
“谢谢。”
犹豫片刻,终是提步。
周围的男生女生见是卢妃向她招手,不好再肆意打趣戏哄。
他们有自知之明,卢妃是他们招惹不起的,不光因为他的男朋友是沈辞肆,更因为她显赫的家庭背景。
杭港豪门世家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但不妨碍他们窃窃私语。
“唉,听说那天来学校的是她的弟弟。”
“不是说有爹妈生没爹妈养吗?”
“要不是她弟弟,她能和阽一起吃饭吗?”
“听说阽那个青梅私底下教训她了?”
“真的假的,他那个青梅不得醋死?”
__
确实如他们所说。
尹霜惠确实私下找过白洛,是在超市偶然碰见的。
只不过未等她开口教训,白洛已清冷驳言。
“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对他不光没兴趣,还讨厌他。”
尹霜惠料想她也不敢对薄阽有任何想法,鄙夷瞪了她一眼,带着自己的小姐妹离开了。
白洛立于收银台前扫码,忽觉身后有道目光似有若无落定自己身上。
长长的日光跌至超市玻璃门上,她忍不住回眸一望。
好巧不巧地,隔着长长的结账人潮,对上最后一排一双淬着冰的漆眼。
薄阽倚立式空调而立,冷冽气流拂乱他额前的碎发。
刺目的白。
下一秒,扫完码的手机亮了下,一晃而过她心虚的漂亮眼睛。
一行字明晃晃刺入瞳底。
[还讨厌我啊,小床友。]
“……”
落荒而逃了。
跑得比兔子还快。
身后的目光却如影随形,缠着她逃窜的衣角。
__
邬凯递来蛋糕时,她垂眸躲避他的视线。
解释的措辞在喉间发涩,而他亦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缄默。
毕竟,他们仅仅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卢妃的蛋糕是由沈辞肆亲自切好,他对她的喜好与食量了如指掌。
接过男朋友递来的蛋糕后,她没有吃,而是冒昧的轻言细语。
“我们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白洛觉识她的小心翼翼,唇角绽开一弯梨涡。
“可以。”
她对卢妃的印象蛮好的,张扬明艳的大小姐,无半分灼人气息,倒让人生出几分天然好感。
“叮!”
绿标亮起。
白洛单手添完备注,持着刀叉切下蛋糕一角。
声音嘈杂,耳畔隐约捕获一道歌声。
“我想在你的身边”
“忘了这路有多长”
“想和你去看季节慢慢变换”
邬凯被哄着清唱情歌,词句直白,意蕴却藏不住。
包厢内哄笑与掌声交织,温柔目光的落处,人人心知肚明。
白洛低眉垂睫,查看微信消息。
薄阽:[歌好听吗?]
[?]
以为他仍滞留安全通道的湿暗里。
薄阽:[抬头。]
不明所以,却乖乖依言仰面。
抬眸,睇见透亮落地窗前的沙发上,不知何时归入包厢的人,懒懒弓着腰,倚着一窗残败月色。
冷白的指间,一抹灼目的银。
是她的爱心发夹。
何时又入了他的掌中?
上月失踪的发绳,同样突兀出现他的腕间。
猜不透他是有什么小癖好,总喜欢女孩子的小物件。
冷夜色弥弥泛泛。沙发阴影中的薄阽把玩着发夹蝴蝶钻,直勾勾回视她。
雨丝勾勒着两个人的轮廓,在落地窗外朦胧的满城灯火中重叠。
他总是毫无预兆让她抬头,比暴雨更猝不及防,却生出奇异的笃定。
一群人戏哄邬凯献歌,嬉笑间展开新一轮游戏。
白洛对周遭喧哗不置一词,卢妃兴致浓浓陪她闲谈,一句轻描淡写亦婉拒了。
没了女朋友的沈辞肆似失了筋骨,百无聊赖间,瞥见沙发处阖目的人。
玩心大起,信手自茶几拈取烟盒,指尖一捻将薄盒掷向薄阽的手侧。
“咚!”
烟盒磕落灰白瓷砖上。
惹得睡觉的人不爽敛眉,眼珠森森然睨着始作俑者。
沈辞肆却已先一步扮作恭顺,掌心虚压作投降态,嘴上油滑如旧。
“阽,来玩会啊。”
话音一出,有人嗤笑揶揄。
“阿肆,你叫的动吗?阽哪次和我们玩过游戏。”
“就是啊,别白费力气了,真叫了,游戏玩不过,酒也喝不过,自讨苦吃呢。”
一袭白衬衫,举止温文尔雅的邬凯,出人意料开了口。
“阽,比比。”
陪着笑,拿着酒杯冲他举了举。
邬凯心中暗涌惊澜。
彼时在市井排档,薄阽提及白洛时眉间尽是淡漠,形同陌路,
而今两人竟有交集,实在难解。
分明两人的性格皆冷淡至极,生人勿近。
谁俩都有可能有交集,唯独他们最不可能。
“行啊。正好渴了。”
一道冰冷的影子骤然压向一群人。
“我艹,阽真来啊。”
“快让位,主位必须给阽啊。”
几个男生乐呵呵玩哄。
“开始。”
骨棱分明的手,随性抽选三张底牌。
没什么坐相的人,光线下的银发、点漆眸,皆是极致的色调。
淡扯着唇角掀开一张牌面。
众人因他入局,兴致骤起。
有人技逊却暗藏机巧,或藏牌角,或佯醉避酒,皆不及他从容应对。
唯有邬凯静默相随,浅笑寂言。
一旁的沈辞肆不知是喝醉上头了,抑或意识模糊了,无端将薄阽高三丢初吻弄得人尽皆知的事,脱口而出。
“你们不知道吧,阽的初吻高三就没了。”
似乎挺在乎他兄弟名誉的,说着给自己说生气了。
“也不知是谁把我兄弟的初吻夺走了,当时南淮一中哪个女生不喜欢他,那个女生要是承认了,说不定就成你们嫂子了。”
末了,轻笑一声,似叹非叹。
“只能怪那女生没福气喽。摊不上阽这么好的男朋友。”
当事人凝神嗤了声,晦涩光线下的五官半明半暗,耳骨钉叫嚣闪了下。
“确实挺没福气的。”
声线端得懒慢,眼神透着冷傲。
甜品区的白洛颤了颤睫毛。
闪着冷蓝光的手机在手心发烫。
不必解锁便知是谁,更清楚字字句句会如何排列组合。
耳畔是卢妃絮絮叨叨讲述着高中趣事。
手机却又嗡嗡作响,她轻描淡写掠了一眼。
[没福气吗?我觉得有。]
[喝多了你把我弄回去。]
[行不行啊,小床友?]
借着窗外凉薄的月光,白洛望向雾化的落地窗。
应是输了游戏,一身松垮黑T的少年,仰着头灌酒,立体清隽的喉结性感迷人。
猝不及防的,在他懒懒耸拉下眼睛的秒秒钟,两人隔着烂醉的水汽四目相对。
对面写字楼的灯火阑珊,夜风吹乱银杏叶,深浅不一的绿浪雨中翻滚。
这城市灯火通明。
谁在你眼前。
身侧的卢妃察觉她心神不宁,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白洛慢慢回神,敛了神色。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众人兴致盎然听沈辞肆讲他的青春,而他仿若置身事外一般,冷漠不耐。
落魄者的回忆是带刺的玫瑰,捧着痛,放下更痛。
无数次蜷身出租屋的黑夜,窗外霓虹不如当年校门口的夕阳明亮。
南风巷的裂缝渗着雨水,也渗着他溃烂的尊严,无声却刺耳。
众人中不乏胆色者,好奇追问着他,高中有没有喜欢的人,有没有翻过墙,逃过课,打过架。
更有好事者追问他放弃外交学,而选择禁毒学的缘由,目光灼灼。
他笑笑不语,只是接着别人递予的酒水,一饮而尽。
似乎只有通过酒精的麻醉,方能捡拾勇气,回眸望望自己绝无可替的十八岁。
落魄是青春的倒影,越清晰越痛。
无人知晓,现在的沉默寡言,是当年滔滔不绝的青春哑了嗓子。
更无人窥见,选择禁毒学的真正动机和故事。
如今的遗憾,填补了十八岁的无畏空白。
问者终不得解,只得悻然噤声。
茶几上,空酒瓶错落参差,碰撞声叮叮当当,恰似一场游戏杂乱无章的伴奏曲。
最初数十人围着赌局,有人扯着嗓子争论规则,可几轮酣战后,醉意与倦意肆意淹没意志。
有人瘫倒沙发处,沉沉打着呼噜。有人扶着墙壁,踉跄退场。
余者强撑着耷拉的眼皮,只剩看热闹的心思苦苦吊着一口气。
邬凯与薄阽成了最后的对手。
前者凝眸运筹,步步为营。
后者似局外人一般,懒洋洋倚着沙发背,指尖勾着牌角一挑,牌未飘落自己面前,连正眼都不瞧一眼。
“加注。”
邬凯投掷三枚筹码,额角的青筋随着酒意微凸。
他捏着手中的梅花A与红桃K,底牌是黑桃Q,一副同花顺的雏形让他底气十足。
周围围观的人被激起精神,醉得东倒西歪的阿峰甚至拍桌大喊。
“邬凯这把稳了!阽肯定在装。”
薄阽闻言连嘴角都懒得扯动,只将烟灰掸落桌角的空酒杯内。
漫不经心掀开底牌。
——方块A。
围观者顿时发出一阵嘘声。
“就这?阽你拿方块A跟梅花A硬碰?怕是输昏头了。”
有人甚至笑出声,仿佛看清结局已定。
可薄阽却慢悠悠将牌铺摊,众人方惊觉他手中竟攥着方块10、方块J、方块Q、方块K。
一条暗藏的方块同花顺!
邬凯脸色骤变,冷汗浸湿了掌心。
“跟。”
薄阽将筹码推出,声音轻得像在打发无聊。
邬凯陪了个笑容,将最后的筹码全数押上。
发牌人抽落最后一张。
——方块9。
薄阽的牌面霎时连成完美的同花顺,而他却是一副懒得庆祝的模样,只掸了掸指骨沾上的烟灰。
邬凯盯着五张方块沉默良久,嗓音沉郁。
“你赢了阽。”
众人炸开欢呼之前,薄阽怠倦揽拢筹码,借着拿酒的姿势,在邬凯耳畔小小声挑衅了一句。
“夺走我初吻的人是她。”
败局是伪命题。
赢家从非天定,反转才是他的主场。
邬凯瞳孔骤缩,领悟的刹那,顺着他玩味的眸光,投向窗外雨浸的夜色。
玻璃成了液态的镜,倒映着甜品区的暗影。
白洛静倚沙发,下颌支起一幅清冷的轮廓。
卢妃的张扬笑意惹得她会心一笑,干净的眼睛弯成小月牙。
分明冷冷清清一人,偏生引得万目灼追。
邬凯面上一如既往的沉稳,不着痕迹提了口气。
“我以为你不在乎。”
冷骨。独傲。无心。无念。
对谁都无所谓、不在乎。
偏生栽到一个女孩身上了。
又不失风度轻声笑了,末了抛掷一句压着不甘的无根无由。
“决定权在她,不是吗?”
谁先动了心,谁先输了一局。
可薄阽与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站在了同一条危险的起跑线上。
决定权在白洛手中。
谁输谁赢皆是悬念。
夜色沉甸甸吞没包厢。散场的人群跌跌撞撞而出,鞋底踩过瓷砖上的烟蒂,迸着“吱吱”的声响。
高楼大厦外,杭港的行道树间翻涌着一场场夜雨。
霓虹下雨路纵横,一路泛滥的水影。
卢妃执意要送白洛回家,白洛推辞,却被她温声劝住,只得在厅内等候。
电梯门口聚着一群人,有人酒未尽兴,拉着朋友醉得一塌糊涂唠唠叨叨。
邬凯却如同消失了一般,不知去向。
薄阽倚着冷冽的大理石,单手掐着半截烟,似是喝多了。
沈辞肆伏趴垃圾桶,干呕声此起彼伏,冷汗顺着下颌滴落,发梢凌乱黏于颈侧。
夜风吹皱门口一滩雨水,卢妃将车泊稳于会所檐下。
自后备箱捻取几柄骨伞掷入一人群掌心。又特拈一柄绸面大伞递予白洛,示意她先上车。
白洛觑见车距门廊不过咫尺,众人伞影寥落,便将伞柄推让他人手中。
深夜的光线是灰度的,雨水晦涩了一层,成了暗调灰。
车厢内冷风徐徐,空气流一股接一股的,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雨水模糊了车玻璃,一痕一痕滑落。
“咚咚咚!”
有人敲了敲玻璃窗。
白洛以为是卢妃携着醉醺醺的沈辞肆,指腹按下解锁键,车门无声滑开。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薄情危险的五官。
路灯光刺透层叠雨声,滚落咫尺人殷红的眼尾上。
眉骨下一双半醉半醒的眼睛,像是一只暴雨夜中迷途的丧犬。
可怜兮兮的。
让白洛失了神。
大一大二无数个雨夜,她与他擦肩而过时,脑海中总会不自觉浮现一个问题。
「他也被人抛弃了吗?」
老城区的一切皆是破破烂烂的,千禧年遗留的老楼居着两类人:
一类是跨省而来的务工者,在异乡的砖瓦间讨生计。
一类是为梦想南下的漂泊者,拿青春抵押。
以及他们这种苟活着的人。
她其实挺佩服薄阽的,独自经营着一家酒吧,每晚顾客盈门,生意火爆。
有钱,有颜,以及一群狐朋狗友。
唯独没有爱。
而她截然不同。
兼职所得几乎尽数汇入母亲的账户,真心相待的朋友屈指可数。
除了一张素净的脸蛋。
可又有什么用,反因漂亮遭受谣言的中伤。
她的一切东西皆背刺她。
唯有薄阽例外。
他对她的每一份好,她会一直铭记于心。
杭港。老城区。南风巷。出租屋。少年。
是她破碎的不能再破碎的人生中,唯一一抹不会生锈的光。
不知道拿什么还,唯余一颗真心惶惶欲捧。
可真心太昂贵了。
她赌不起。赌不起他拿生命陪自己。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常六来找自己……
她望不透迷雾中的道路,亦望不透前方的黎明。
沈辞肆醉意沉沉,一呼一吸间,封闭的车厢内浓浓的烟酒气。
狭窄的后座一片潮湿的昏暗。
白洛走马观花般望着灯火缭绕的夜景,忽觉肩膀一沉。
慢半拍侧侧头,对方潮湿的发丝杂乱糊贴她的额角。
有点痒。
同居一室的日子内,他们早已习惯了彼此的呼吸与温度。
此刻,在第三者的目光游弋的密闭空间内,无意的触碰竟生出几分暧昧。
是车厢的逼仄放大了感官的敏锐?
失神间,卢妃惊诧与温意的提醒声回荡于黑夜中。
“洛洛,别叫醒他了,我向你赔不是,他起床气很大,叫醒他可能……”
余音未尽,白洛若有所思点点头,表示理解。
__
所谓戾气,她倒是觉得他睡意沉酣。
曾有一日清晨,她的手机铃声突兀响彻,疏于关闭的静音模式,而将两人一同惊醒。
对上他压着一股子起床气的睡眼,她小心翼翼说了声“对不起”。
薄阽却只是默默无言,起身套上了一件卫衣,径直出了卧室。
待她走入客厅时,餐桌上已摆着煎蛋与热粥。
戾气与温存,本是矛盾的共生。
__
轿车在老城区崎岖不平的道路上飞驰,沈辞肆因车子的剧烈颠簸,迷迷糊糊嚷着要吐。
卢妃眸色一沉,狠心将车刹停上坡路的积水处。
无暇顾及窗外淅沥的雨丝,利落熄了引擎,旋身推开副驾的门。
急匆匆攥着他的衣领半拖下车,拽着人踉跄前行,直至垃圾桶铁锈味的阴影中。
车内薄阽不知是真睡,又或装睡,湿黏黏的手臂紧贴着白洛的小臂,潮湿的体温透过皮肤渗入血脉。
他的发丝很软,经久不散的茉莉香缠绕她的鼻息间。
车厢外是一片灰调的夜色。
白洛见沈辞肆很难受的模样,加上距离南风巷不过一箭之地,实在不好意思再劳烦卢妃。
欲唤醒身畔人时,不知何时醒了,舒舒服服枕着她的颈侧,一双勾人的眼睛定定凝眸她。
吓她一跳。
“你醒了。”
白洛呼吸沉沉,低垂的睫毛坠下一小阙阴影。
“到哪了?”
人不知处于清醒,又或混沌,醉意在冷白的侧颊洇逼淡淡的胭脂色,酒意入眸潋滟迷离,靡靡艳艳。
“还有一段路就到了,我们走着回去吧。”
白洛望了眼雨雾中倚桶呕呕的沈辞肆,敛眸提议。
她揣度他尚未到酩酊大醉的程度,尚能走路。
醉意朦胧的人似有所觉,忽而骤推车门,纵身没于淅沥的雨帘中。
白洛方欲向对街卢妃唤一声,两辆天蓝出租车破雨疾驰而来。
水雾隔绝了模糊的视线。
彼端,薄阽踽踽独行,踉跄拐入一隅青石板巷陌。
她心绪难安,疾步追蹑而去,匆匆向卢妃递送一条消息。
[我先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拐入摇摇欲坠的街巷时,又吓她一跳。
旧厂房的顶棚筛下一束昏黄的光,斑驳旧墙畔懒懒倚着的人影颀长。
风声过眼,卷走他睫毛上一缕透明的颤栗。
隔着茫茫雾雨,两人无声对视。
“白洛。”
“你觉得我们同路吗?”
薄阽的瞳色是高浓度的黑,湿漉漉的像一片雾海。
晚风潮乎乎扑打着脸颊。白洛的黑睫扇了扇。
一头冰蓝色的发丝湿哒哒,被水浸得全部塌软,粘得发热。
她立足月光的阴影中,静静望向顶棚黑影处的少年。
单色调泛滥的世界,影子重重。
可谁与你重叠。
鬼使神差地,她摇了摇头。
她和他不重叠。
分不清是在质疑是否同路,抑或默认彼此方向的背离。
深夜有摆摊回家的大妈,穿着雨衣骑着敞篷三轮车。
暗淡的照明灯掠过电线杆上花花绿绿的海报,掠过街巷内两个难以忽视的脸孔。
倚墙而立的黑T少年,指间不知何时夹着一根烟。
腥红的火星,冷狂的燃烧。
“啧。”
“走了,回家。”
烟被他叼在嘴里,逆着光潮步步侵近。
一身反骨不驯,永远十八岁。
灰暗的天 ,细绵的雨。他的手指圈扣她的腕骨,力度与那夜别无二致。
他抱着岁岁在楼阶下候她迟归的身影,她因雨地湿滑,趔趄时攀上他小臂的力度。
同样的指骨发颤,同样的指节泛白。
一人在前,一人随后。
彼此踩着混浊水洼内的月影,一步一伤,步步成殇。
苦夏天。
万物皆潮湿,连同感官一起,长出了霉菌。
没有太多顾虑,没有层层束缚,该是何等妙趣横生。
可惜,夜雾吞没了所有岔路,未来成了单行道,尽头是镜中的自己。
既然看不到未来,不如一同萎靡堕落。
堕落是止痛剂,献给这座城市永夜不眠的胃。
漫长的寂静长夜,等一场永不降临的黎明。
等他们看透彼此眼中的水雾,等他们看清自己内心真正渴望的:
爱情。亲情。友情。志业。理想。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