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二郎和邵承云打听着到了郑家门外,顺着墙边溜达着找了个僻静处,听着院里没有动静,翻身进了院子。
夏天天气热,不少地方还有人凑在一起乘凉闲聊,两个人躲在暗处听了,都是在议论盐场里多么红火,互相攀比,或是在说些家长里短,并没有人议论白天的事,看来在他们眼里这是小事一桩,根本不值一提。
避着人群,两人摸到了养牲口的地方,黄二郎看见了自己的马车卸在院子一角。
拉车的骡子闻到了主人的气味,不安地喷着响鼻,踢踏着脚,引起牲口棚里一阵骚动。
听见动静,两个仆人走了出来,见是大青骡在乱动,一个仆人骂道:“又是这死骡子,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马,一样不知死活。”说着话儿拿打鞭子抽打了几下。
另一个仆人问道:“怎么,这不是咱家的骡子,哪里来的?我咋不知道?”
“你刚从盐场回来,哪里知道?!”那拿鞭子的仆人说道:“一伙外路人鼓动佃户们刮地皮上的黄霜,熬炼出来的东西他们收购,听说比盐还贵!员外哪能容得他们?抓了地里的人,趁着伙伴去解救,把他们的摊子砸了,车马弄回来了。”
另一个人说:“怪不得这些天盐场里的盐工少了,原来都回家里干这个营生来了!”
拿鞭的仆人低声说:“孙大哥,你是不知道,前院那几个,也别说是谁了,白天在这里支应着,一早儿一晚儿就去刮地皮,老婆孩子在家里熬,也挣了几个小钱儿……”
“哦,哦,”另一个仆人琢磨着说:“佃户们有了自己的营生,谁还去盐场?原本咱们县里的盐工就比别县里的便宜些。那恐怕他们也不租地种了吧?这些地还不荒了?哼!员外这么精细,走一步看两步的人,肯定容不得。”
“孙大哥说的是,到底是常跑外的,见识高些!老爷新收了个六房你还不知道吧……”牲口棚里恢复了平静,两个仆人说着话进屋去了。
黄二郎两个人听的明白,也悄悄退了出来。
邵乘云还没收回他的十万钱,爬到树上,四处一望,见一处院落收拾的齐整,便摸了过去,院子里有几个妇人或坐或站,正说得热闹,屋子里没人,点着一支蜡烛。
他从后窗进去,见桌上放着个妆匣,打开看了,里面有不少东西,多是些平常钗环,有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支翡翠手镯,翠绿通透,便揣到怀里跳窗而出,招呼黄二郎,一起出了院子。
回到店里,小五儿正等得心焦,听了二人的讲述,笑道:“地里又不会一直出碱,也就是一阵子的事!既然郑员外这么看得起咱们,不好好做一番,岂不辜负了他?”
又凑到灯下看了看翡翠手镯说:“好漂亮,恐怕不止十万钱,玉簟你收好了,日后好换回咱们的马车。”
黄二郎说:“这边的地是郑家的,他若不同意在他家地里刮碱,也很麻烦。”
邵乘云说:“米将军知沧州,我曾和他手下的人打过交道,可惜他如今在任丘,不如我去沧州府里找几个人过来,把此事硬压下来。”
想起米信那个死板狂妄的倔老头子,小五儿觉得气闷,琢磨了一会儿,说:“沧州地面大了,咱们也不必再慢慢拓展了,去找屯田使请下一道公文来,改善沧州土地环境,熬碱只是副业,顺带手而已,从官方推行。白洋淀离此也就几天的路程,邵校尉你得辛苦一下,回去向屯田使请令,顺路向二皇子禀报下这边情况。”
邵乘云称诺,又劝他们先离开这里,免了再生事端,小五儿等人也深以为然。
约好在沧州城中会面后,邵乘云连夜动身赶往白洋淀。
小五儿等人吃过早饭,也准备动身,因为只有小五儿的一匹马了,三人商量着去搭个车进沧州城里,到了前面柜台上结帐询问的时候,掌柜的说:“搭车进城?去郑家问问吧,他家常有人去县城里,到了县城再找进沧州的车队就好说了。”
三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滞。
旁边一个挽着篮子送炊饼的大婶听了便说:“郑家啊?别去!郑家大清早的就开始吵架了,闹的沸反盈天的……”
小五儿等人互相望望,只听掌柜的笑着打趣道:“吵什么?是不是又打翻了醋缸?不是前几天刚娶了个六房,过得不妥了?”
那大婶说:“这次不是,也差不多吧,听说是昨天有几个姨娘去大夫人院里闲坐,今早上就发现丢了家传的玉镯,是太夫人过世时候传下来的呢!”
“那还得了?没了当正房的凭据了!”掌柜的还在打趣。
“哈哈哈,你这话说的,”大婶笑着继续八卦:“平时大夫人都带着,昨天她卸妆的时候那帮人去的,没准儿还真是成心的,商量好了……”
小五儿等人跟着笑笑,出了店门,扬长而去。
三个人在沧州住下,闲来无事,便去看铁狮子,逛集市。
一天正在条小街上行走,前面过来一队官兵,簇拥着一位将军,众人纷纷停在路边避让,街道狭窄,士兵队列紧挨着众人走过,小五儿和那位将军打了个照面,不禁一愣,这人怎么如此面熟?
那将军也看到了她,勒马站住,叫道:“兰小五儿?”
小五儿一愣,拱手道:“正是在下,将军有礼了。”随即向前走了两步,仔细一看,原来是殿前都虞侯傅潜。
当初小五儿偷偷溜进大庆殿观礼的时候,曾被傅潜抓到又放了,当时仔细审视过她,小五儿平日里多是男装,因此傅潜一眼就认出了她。
小五儿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傅潜,因此惊讶道:“傅将军,你怎么会来了这里?”
傅潜道:“我如今外放出来了,前面是我住处,进来说话吧。”
傅潜请小五儿在中堂坐下,说道:“原来的横海军节度使、知沧州是米信米将军,有言官弹劾他待百姓横暴无恩,私用公款,偷逃税赋等多项罪名,陛下不喜,将他召回京中了。”
小五儿想起二皇子交待过,让把米信的事交给言官处理,便点点头,随口问道:“如今米将军去哪里任职了?”
傅潜摇摇头,叹口气说:“我昨天刚接到京城旧部的书信,说米将军回到京里后,陛下当面斥责他,将弹劾他的折子、诸般罪状和证据扔了满地,毕竟是三朝老将,另给了职使。
米将军回家后,迁怒于家人,把管家陈赞用鞭子给抽死了,陈家人不让,告到官府里,陛下大怒,交由官员审讯,米将军认了罪,当天晚上便过世了。”
小五儿听了不禁也唏嘘一阵。
傅潜又问她怎么在沧州。
小五儿将熬碱的事说了,傅潜听说自己刚到任,这里就出了新东西,也是政绩一件,十分高兴,说:“既是如此,何不上报朝廷,各处的人都熬炼起来,岂不更快?”
“这可使不得!”小五儿忙摇手:“土里有很多未知的东西,有的地方出碱,有的地方出硝,便是在同一个村子里,也会有村东出碱,村西不出的情况,听乡民们说,春秋地里泛出来的东西颜色也有差别,只怕也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傅潜说:“你各处去奔波,岂不琐碎?”
小五儿说:“也有规律可寻,有方法检验,教给乡民,他们熬炼的多了,有了经验,就会成为行家,到时候我们几个也得向人家请教呢。”
傅潜点点头,又说:“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这么悠闲。”
“我这是迫不得已!”小五儿哭笑不得,把在乾宁县发生的事向他说了。
傅潜听了哈哈大笑:“既是我如今知沧州,岂会让你吃此大亏?也罢,等你拿到了何承矩的公文,我再签署一下便是!大不了派一队士卒跟你过去,不管他是谁的亲属,怎么能抢咱们的车马?便是说到陛下跟前也不怕他!”
小五儿忙起身道谢,想起种植水稻改善土地的设想,便向傅潜推荐了一下。
傅潜说:“我初来乍到,凡事不熟,只怕出错有负陛下圣恩,待日后熟悉了情况,再种水稻也不迟。”
小五儿见他把陛下时刻挂在嘴上,颇有些谨小慎微的样子,又暗自猜测,也许是米信的事让他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便岔开话题,两人又闲聊一会儿京中旧事,小五儿才告辞回去。
趁着等邵乘云这几天没事,小五儿等人将这一阵子的心得整理了一下,从寻找碱土到熬制及成品检验等,其中的细节都一一列出。
没过几天,邵乘云拿着何承矩的公文回来了,傅潜又签署了名字,派了一队人马跟着回了乾宁县。
沧州是军州,傅潜签署过的公文便是政令,乾宁县令小心接待了邵乘云一行人,应承了要全力支持,派了衙役去通知郑员外。
小五儿等人从衙门出来还没走出多远,见那讼师领着两个人抬着一个箱笼,正候在路边,拉着邵乘云耳语几句,原来是县令大人又寻了原来的中人,悄悄地把十万钱原路退了回来,嘱咐了他们让说县令一直没收过。
邵乘云收了钱,送了些谢礼,那讼师见结交了这等有力量的朋友,还得了些钱,也十分高兴。
郑员外得了消息,忙把车马行礼送了回来,另外拿了些赔偿银子,硬拉着陈老大做个说和人,到旅店里去见小五儿等人。
小五儿也不想结仇,说:“这事都是一场误会,熬碱是季节性的,不会影响员外生意,而且地里去了一层碱土,庄稼长得也会好些。”
郑员外诺诺称是,如坐针毡,片刻后就告辞了,临别小五儿也送他了个礼物,郑员外见是个小盒子,便道谢收了。
出了门,郑员外打开小盒子,里面赫然是自己家传的翡翠玉镯,他低头想了想,冷汗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