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霜降 到了霜降的节气,白洋淀周围有一部
到了霜降的节气,白洋淀周围有一部分稻田熟了,雄州莫州宜川三县投入了大量人力抢收稻谷,只怕辽兵此时南下给抢了去或糟蹋在地里。军民齐动手,几天以后,将稻谷带着秸杆一起入了库。
小五儿见此时脱粒费力,想起后世的脱粒机来,找木匠们商量着试做脱粒机。
这天正在忙碌,有个乡民进来说有个道士找她。
小五儿想不出是谁来,忙走出大门,只见一个道士,正背着身眺望远处景色,虽然只是穿着一件普通的细麻黑袍,但是风姿挺秀,颇有出尘之意。
小五儿问道:“可是道长找我?”
那道士听到说话声转过身来,竟然是无尘,唇上还粘了一抹黑髭。
小五儿看了不禁笑出声来:“怎么妆扮成这个样子,都认不出来了。”说着就弯腰去拎无尘放在地上的包袱,“哈!什么好东西,这么沉。”
无尘接过包袱背到身上,状若无物,笑道:“专门替你做的东西,当有大用。”
小五儿找了条小舟,载着无尘向芦苇荡里的小岛划去。从残荷边上经过,一群水鸟腾空而起,落到了芦苇丛中。小五儿不禁叹息道:“如果不是要打仗,这里真是个隐居的好地方。”无尘正望着远处出神,闻言回过头来,看着小五儿微笑,没有说话,小五不想打破这一时的静谧,也没再开口,只有木桨激起的的水声有节奏地“哗哗”响个停。
上岛之后,小五儿让人打扫了自己附近的一间空房,安置妥当后,无尘解开包袱,说:“你试试。”里面是一套软甲和一把宝剑!
小五儿抬眼看看无尘,微微一笑,把软甲套在身上,抽出宝剑,剑身较平常的宝剑要厚,也短上几寸,刀刃闪着冰冷的光泽。
无尘说:“我教你一套剑法,万一对阵杀敌,剑比刀轻灵些,更适合你用。这把剑是特制的,加厚了剑身,不会轻易被斩斫或折断,现在辽兵多穿盔甲,剑尖可以刺向盔甲接缝处,聊胜于硬拼。还有你以前的小鞭子和刺都要改进一下。”
小五儿连连点头答应,笑道:“每天穿在身上几十斤,怎么走的动。”
“无它,勤加练习罢了。”无尘说。
小五儿穿了片刻就觉得不堪重负,脱掉盔甲收好,走到无尘身边,伸手去揪他的小胡子,笑道:“怎么粘的,这么逼真?”
一揪之下,带动皮肤,原来根根长在肉里,竟然是真的。小五儿不禁退了一步,收了笑,仔细打量无尘。
无尘笑道:“怎么?不可以吗?”
小五儿也笑了:“红尘易老。”说着话低下了头,心里有淡淡酸楚升起,也有些隐隐的惶恐。
晚上,小五儿回到房里,呆坐了一会儿,找出那件芙蓉妆织锦的深衣来,穿戴整齐。
锦书和玉簟看见,便拿出香粉胭脂来替她装扮,说:“还是女装好看。”
小五儿拿起镜子来,看着磨铜镜子里有些变形的模糊影子,又看看有些粗糙的双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黄二郎见了无尘公子也是又惊又喜,笑道:“这下可好了,来了个大帮手!看看哦,无尘公子扮成这样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无尘笑道:“我来教小五儿一套剑法便回山里去了。”
黄二郎听了脸上微微露出失望的神色来,却还是拉着无尘攀谈。
休沐日二皇子回来,听说小五儿在跟人学剑法,早上绕到小五儿房前去看,正碰到他们练功回来,见是个神采奕奕的道士,便起了结交之心,满面含笑地说道:“小五儿,这是你师傅么?”
小五儿拱手道:“见过殿下,这正是我师傅。”
“好一位仙风道骨的道长!”二皇子赞道,“仙师道号怎么称呼?道观何处?”
无尘稽首道:“无量天尊,贫道无尘子,只是游历天下修炼一片真心,并无道观。”
二皇子说:“既然如此,何不留在庄子上,此处风景秀丽、地灵人杰,岂不算是修炼宝地?”
无尘道:“方外之人,任性随心惯了,天地之间,何处不是修炼宝地?”
见无尘一口回绝,二皇子也不恼,依旧满面春风地笑道:“道长果然是世外高人,早上练功辛苦,请去休息,改日再来拜访。”
然而随后一件意外出现,众人都忙得焦头烂额,二皇子也没时间再来拜访。
忽然一天傍晚起了北风,呜呜地刮了半夜,早上起来外面清冷,竟然降了温。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小五儿练功完了,正对着无尘拽文,玉簟一阵风地跑了过来:“小庄主,县衙里派了人来,说后栽的稻田遭了霜,让急着去抢收,各作坊都停给了工!”
原来稻子被霜打后,都已萎蔫,稻田里还有水,只怕低垂的稻穗会烂到田里,此时收割,虽然稻谷长得不饱满,好歹能收回一些。
军民又是一场抢收,因为有些稻谷还未熟透,还得风干晾晒,比起上次抢收更加琐碎忙碌。
忙完还没几天,朝中突然来了一道旨意,申斥何承矩,说河北西路开凿方田种植水稻,遭了霜冻,秧苗尽毁,颗粒无收,上本弹劾何承矩妄议农事,请求解除屯田之政,朝中大臣也纷纷攻讦,要求对始作俑者治罪。朝中让何承矩躬身自省,说明缘由。
二皇子等人听了都大为恼怒,河北西路开凿方田、挖掘地道都没及时跟进,比河北东路要晚上近一个月,种植的节令晚了,怎么能怪到何承矩的头上?都劝何承矩上本自辩。
反倒是何承矩并没生气,他虽也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自责:“这都是臣思虑不周,庄稼种植原本就是有节气管着的,本当先试种一年,不该冒然大批种植。”
他写了一本奏折,总结了种植占禾的经验,分析了其中的失误,但是仍坚持以后要继续种植水稻的观点,只是建议把播种期提前一段时间。言辞十分恳切,又未推卸责任,赵光义等人看了也都无话可说。
二皇子又联络了河北东路水长城沿线的官员们,上本替何承矩说话。自白洋淀往东的各州县今年都增产了,现有沉甸甸的稻谷在仓库里放着,又有二皇子的面子在前面挡着,自然是都写了奏折。尤其是沧州,原本是盐碱地不长庄稼,如今水长城沿岸的陂塘将盐碱下沉,长了占禾收了雪白的大米,故而上了一把万民伞。
赵光义虽不是唐宗汉武那样的英明圣主,毕竟还不算昏庸,压住了朝堂里两派的争论,力挺何承矩。
消息传到白洋淀,二皇子十分高兴,去雄州城里拜访老将军刘福,感谢他的支持。哪知刘福受了风寒,正卧病在床,二皇子便亲自去后堂看望。
刘福勉强撑坐起来,咳嗽不止,二皇子忙让他躺下,问他怎么得的病。
刘福笑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
他的小儿子在旁嘟囔道:“租的这房子屋小宅浅,书房外面是个风口,冬天极冷,还不得病?早就让你买地盖套大宅子,你老人家偏就不肯,宁可自己出钱犒赏部下士卒也不盖房,这下可好……”
刘福怒骂道:“你个不肖子!我拿着这么多俸禄,租的房子就足够住了,你们这帮子混帐东西,给朝廷立过什么功劳,要求这样要求那样,光想着自己!给我滚出去!”说着话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众人忙连拉带拽地把小衙内哄劝了出去。
室内安静下来,刘福苦笑道:“殿下,让你见笑了……”
二皇子道:“谁家不都是这些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家又何尝不是?”
刘福点点头,说:“老夫自觉此次得病与以往不同,只怕不能再报效国家。我身边的幕僚邱渊是个忠心报国的士子,也有几分谋略,请殿下收留了他……”
二皇子听了这话,忙安慰道:“老将军是风寒而已,吃上几付药便好了,请放宽心怀,小王还等着老将军教导扶持呢。”见刘福还想再说话,忙岔开话题,笑道:“忘了告诉将军,朝中旨意已经下来了,何承矩的屯田之策依旧推行,这全亏了将军替他在众人面前说话啊。”
刘福听了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边关若存了这些米粮在地道里,还怕耶律休哥断什么粮道啊?等形势逆转,再做北上之计。”
二皇子连连称是。
从刘府出来,二皇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想起了赵普辞世的时候,和今天的这一幕多么相似!他想做一番事业,他想挥师北上,可是身边这些忠心而又有能力的良臣干将,一个个都老去了。
一种悲凉的孤独感慢慢地弥漫在心头。
回到岛上,遇见玉簟匆匆走过,便问道:“小五儿呢?”
玉簟说:“去练功了吧,这几天总是说在练功!沿着城墙外面过去,有一小片空地,就在那边。”
二皇子循路找了过去,看见小五儿垂着眼皮抱膝而坐,一动不动,他突然也很想这样坐上一会儿,于是摆摆手,跟在身边的护卫们退开了。
二皇子在小五儿身边坐下,问道:“你师傅呢?”
“他走了。”小五儿回过头来:“殿下怎么有空闲来这里?”
二皇子讲了心中的感受:“……就这样见了赵相最后一面,如今是刘老将军,我心中如今空洞的很。”
小五儿低下头,片刻后说:“殿下,咱们是不是应当去看看杨将军和何屯田使?他们一定忙得不可开交!”说着站起身来,双手握拳连击两次,整个人又变得精神起来,似乎满血复活过来一样。
二皇子见了也起身振作精神,笑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