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乱的呼吸在耳边恣意地响着,佟语非的嘴被堵得密不透风,本来咬到了他的唇,到底还是狠不下心用全力咬下去,她能感受到他郁悒的情绪,可更担心明天的采访,若惹得他反咬回来,破了相就得耽误工作,绩效考评的“德能勤绩”四个指标在眼前晃动,那笔维系生计的工资和奖金,还要用来付房租,养活她和哥哥。
她在换气的间隙喘息着说:“我们都要离婚了。”
“我发现你总爱混淆概念,对人不对事,结婚的时候你可没说嫁一赠一,现在出了问题,作为肇事方不积极谈和,倒要拿离婚当威胁?我要真想和你硬碰硬,你这记者还能不能当下去都难说。”他嗓音微哑,手指像有了思想,自顾探进常去的地方,“我不把战场扩大,就是对事不对人,你得跟我学学,比如离婚之前,你跟我都还是夫妻,夫妻间该做的事,偶尔还是要做一做。”
在他有备而来的炽热攻势下,她的抵抗渐渐溃不成军,只剩唇间勉强发出微弱的余音:“堂堂大博士,居然能这么无耻,竟来勉强人……教养呢……书读进狗肚子里了。”
“一个学位称谓而已,现在跟我论什么礼义廉耻。”他衔着她胸口的软骨辗转研磨,磨得她像条渴极的鱼,唇瓣微张等待着雨露滋润,情潮难抑之际,他却忽然停了,低头看着她道,“嘴挺硬的,但身体倒是想我更无耻。”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火,抵着他的胸膛冷笑:“想反悔吗?”
他扯平她的嘴角:“求我?”
“你做梦。”
“你自然不会求,急着给你养父做儿媳妇嘛。”他语气淡淡的,字字却像淬了毒,“那你以后要加强锻炼了,嫁给大傻子,生个小傻子,身子骨不好怎么行?左手给丈夫擦饭渣,右手给孩子擦口水,要是生了双胎,呵,只能长出三头六臂了,三个都是心头宝,先喂哪个好呢?大的闹,小的叫,顾得过来吗?饭都不用吃了,光口水就能盛满一碗汤,但不管怎么说,老公孩子热炕头,叶家至少占个人丁兴旺,热闹。”
“傻子也比你这斯文败类强千百倍,老天有眼的话,你合该断子绝孙。”
她咬牙切齿地骂着,对准他横亘在胸前的手臂狠狠咬去,却被他预判。
他翻身搂住她,一把捏住脸颊按进枕头:“我没死之前,你最好别这么骂,免得最后一样报应到自己头上。”他支起手肘托腮看她,只能勉强看到轮廓,却能感到她的怒眉睁目,“这就受不了了?你跟他一起过,不管嫁不嫁,有的是比这更难听的唾沫星子等着淹死你,一个个咬回去?就算咬烂这张嘴,堵得住悠悠众口吗?”
“堵不上,我也没死。”
“但你无需这样生活。”他揉着她被捏红的脸颊,放软语气,“你看过张爱玲吗?她在散文里写,生命是一袭爬满了虱子的华丽的袍子,这话也能形容婚姻,其实就那么回事,所谓的磨合无非是削掉棱角去忍耐对方,多少夫妻爱得死去活来,最后不拆伙,也只是搭伙过日子,我们这样反倒干净,省得日后互相埋怨是否变心,结婚既然是从一个麻烦跳进另一个麻烦,何必多此一举?五年前你对我一无所知,都敢嫁过来,现在喊离婚假不假?有问题解决问题,别像孩子一样,吃不到糖就又哭又闹。”
灯光在墙面投下两人重叠的剪影,像两个摔烂又勉强粘合在一起的泥娃娃。
他还在继续:“我联系了一家康复医院,接收有家属监护的病人,你把叶以默送过去,看护费我来出,过去的事,我只当你年纪小,不和你计较。”
佟语非在颤抖中笑出了声,他说那么多,归根结底不过是想表明,他并不渴望婚姻,但既然结婚了,又不得不需要继续这个体面的婚姻,来应付家族与世俗的眼光,所以想留下最省便的她,既能满足最基本的需求,又不相爱,少去诸多争端,但她那个不正常的哥哥打破了这份“省便”,所以要被送去一个他看不见的角落,以免总来烦他。
他那么怕麻烦,不也曾逼着她签离婚协议?如今不想离了,麻烦又成了万金油。
这讽刺的轮回让她笑得一浪高过一浪,像被掐住了笑穴,在静静的夜里层层回荡。
他沉了沉气:“笑什么?”
“笑你整天研究制冷装置,脑子也冻坏了?我哥哥哪儿都不去,只会跟着我,还不跟我计较,计较什么?计较我照顾自己的哥哥,还是计较你那点可笑的颜面,要我抛弃亲人才能成全?你以为我离婚只因为叶以默?你不在的五年,我过得很好,可你回来后,只此一年,我每天都在忍,只是忍不下去了而已。”
“这么说,在取舍之间,我从没让你犹豫过?”
她答得干脆:“一秒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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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言在书房熬了一夜,嗓子涩得发苦。
早餐是全家一起吃的,佟语非提前一个小时起床,烙了金黄酥脆的葱油饼,莫道行低头吃着饼,不舍地说以后出了国,就吃不到她做的葱油饼了,佟语非笑了笑,调侃他又不是不回来了。这话不假,只是等他回国时,她可能不再是他的嫂子了,但只要他还叫她一声“姐”,她依然愿意给他做口吃的。
莫道行要出国了,她不一定能去车站送他,便提前准备了礼物,一条深蓝色小花蚕丝领带,配一枚四叶草胸针,莫道行知道她工资不高,这份礼物一定花了不少钱,心头微热:“嫂子,我看过你写的所有文章,你一定能成为好记者。”
她真心祝福莫道行:“你也会成为蛮声中外的大音乐家。”
莫道行迷惑地吃完最后一口饼子:“成名有那么重要吗?”
孟如卿拍着他的头道:“小脑瓜整天在想什么呢?都要走了。”
饭后孟如卿去帮莫老太太收拾行李,她昨晚加班到很晚,今天特意请假才抽出时间,和莫长林一起送老太太去长沙,佟语非本想去帮忙,被莫长林叫进了书房,指了指墙角堆着的烟酒礼盒,说是厂里换了新机器,效能有所提升,给员工们发了些物资福利,还有国庆时发的那些,让她带一些给佟建忠,要是拿不动,就让莫道言送过去。
她说什么都不要:“爸,东西我不能收,我姐姐姐夫的生意,以后您也不用特殊照顾的,做得好就继续合作,做不好就该让给更有能力的人。”
“你这孩子怎么拎不清呢?东西不是给你的,是给你爸爸的,你姐姐姐夫嘛,做事挺本分的,那些边角料报废得彻底,本来也不值几个钱,还占仓库,找专业报废公司,又是一笔不小的额外支出,厂里正愁没地方处理……不说了,快拿走,以后别总那么客气,亲家又不是外人,我得去热车了,从西城到长沙,要开一天一夜呢。”
她决定说清楚,莫老太太身体不好不便告知,但对其他人说明白也好,这样就能慢慢减少联系,不必再白白接受人家的好意了:“我和道言要离婚了,以后我和我的家人就是外人了,这些年多谢您的照顾,您多保重身体。”
莫长林一脸惊怔:“那混账东西欺负你了?你跟爸说,爸给你做主……”
“他没欺负我,是性格不合拍,我们商量好的。”
等佟语非出了房间,莫长林直奔二楼。
莫道言的领带还没系好,就被莫长林一把拽下,力道大得像是要勒断他的脖颈。
莫长林手指直抖,劈头盖脸一通骂:“穿得人模狗样给哪个骚狐狸看?竟在外面沾花惹草,昏了头了,论样貌,你姑好看吧?语非就是这个级别的,人品方面没得挑,谁见了不夸她贤惠懂事?就学历跟你比差强人意,但人家也是个大学生,能算差吗?我知道你心里有根刺,觉得她攀不着你,大错特错!她学历是没你高,但学历能代表一切?她写的文章你没看过?换了你写得出来吗?隔行如隔山,别用老眼光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这样的姑娘,你上哪儿再找一个?还是凡尘的女子都看不上,想找个喝露水的仙女?”
莫道言将领带从父亲手里拿回来:“没有骚狐狸,也没想找仙女。”
“没有狐狸你离什么婚?说什么性格不合拍,说性格差就说性格差,扯什么不合拍,语非的性格不要太好哦,大家都能跟她处得好,就你不行,你怎么不找找自身的原因?”
“一碗水要端平吧,离婚是两个人的事,怎么全怪我头上?”
“不是你还能是她……”莫长林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惊得半天没反应过来,“是语非要离婚啊,她连你都不要,是找了个多牛的人?”
这话像夸奖,莫道言却乐不起来,她真去攀个更高的枝头,没准他就认了。
莫长林抓了把头发:“那就是没有第三者插足了?没有更糟了啊,宁缺毋滥,她宁缺都不要你,你就是‘滥’的那类了,莫道言啊莫道言,你怎么混到这步田地的?”
莫道言喉结滚了滚,没能滚出一个字,莫长林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别不知所云的蠢样子,都这时候了,给句痛快话,想不想过?想过就想不离的法子,把人追回来,她刚才说那些话,摆明以后不想回家了,难道非要等她走远了改嫁了,你才去跳脚?你啊,从小优越惯了,这既是福气也是祸根,福气是付出总有回报,祸根是让你觉得能换来所有,稍微抬抬手,别人就该顺着你,想得到什么易如反掌,可人心不是奖状,证书,奖金,是有血有肉的有感觉的,想留住别人的心,得先交出自己的心。”
莫长林背着手,叹了叹。
“语非这孩子,骨子里烈着呢!你以为她整天做针线活是闲着?那是哄你奶奶高兴,不是你奶奶管着她,是她反过来拿捏住了你奶奶,先有立足之地,谋定而后动,不是衣食无忧就不求上进了,就说家里那些报纸吧,我和你妈在单位都看不完,哪会在家订?都是她订的,包括给你奶奶读的戏曲报,她想做记者,就不能跟不上时代,那些文章是一时文思泉涌写出来的吗?都暗中准备多少年了,不吃馒头争口气,有的人宁愿饿死也要争这口气,她现在就是在赌这口气。你们俩本来就缺乏了解,你好好思考思考,问问内心,还想不想跟她好了,想就去她的世界看看,真正地看懂她,不想就别耽误人家,反正她这种好姑娘,到哪儿都不愁嫁。”
莫道言将领带重新系上:“我没说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