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臣女来的不凑巧,打扰殿下和贺姑娘说话了。”

    林采薇裹着厚实的墨裘,满脸笑意踱步走来,到了二人跟前,她弯腰行礼。

    “臣女给殿下请安——”

    “误打误撞寻觅到此处,本想着外面天寒前来探探路,怕冻着各位姐妹贵体,不想搅扰贵客雅兴,实在对不住了贺妹妹。”

    后半句明显是对着贺熹宁说的,她佯装懊恼眨眨眼,目光里满是揶揄。原本二人就是偶遇,经她之口怎么听都像是假借赏梅一事来此私会。

    这是又在给她挖坑呢!?

    贺熹宁哑声了半天,眼观鼻鼻观心缩小存在感,谁知还是被对方提及。

    她陡然警惕起来,“本是觉得花房太闷出来透透气,谁知相府内的梅花竟然是这处先开了,踏雪寻梅之雅趣,谁曾想也能路遇知音人,想必殿下也是寻梅香而来。”

    沈濯清见她一副急于撇清干系的模样,脸色不虞,他深深看了贺熹宁一眼,气氛霎时有些凝滞,无人出声,寂静的雪地里只余下呼吸声。

    半晌后他淡淡应和一声,算是认可了贺熹宁的说法。

    她余光一直打量着沈濯清,听到他出声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林采薇将方才二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几个来回便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猜测出七八分。

    她暗自勾唇妩媚一笑,心想:事情似乎变得简单多了。

    父亲可以为了家族利益牺牲自己,那她自然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另谋出路,宫中皇子那么多,凭什么要把宝押在一个傻子身上?!

    她不想当林家下一个被献祭的女子,皇后姑姑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奉献了一辈子,但其实他们口口声声的家族利益不过是男人们的利益!何曾问过女人的意见?

    可恨她父亲精明算计一辈子,竟然连圣心都揣摩不出?或许并非无法揣度圣意,而是就想扶持一个听话的傀儡上位,把持朝政,届时朝野上下合该就是他的一言堂。

    林家若能扶摇直上她自是喜闻乐见,可若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她的白骨之上,她绝不会同意!

    贺熹宁趁着被打断的时机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归根结底她和沈濯清偶遇一事被林采薇瞧见,若有风言风语传出,她不是又和沈濯清牵扯上了?那今日绞尽脑汁陈情言表岂不是白费力气?

    她在心里找好托词,适才开口道:“方才出来透气有些着急,现在倒是觉得有些冷了,臣女先行告辞。”

    林采薇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时机,她敏锐察觉到沈濯清的不悦,主动开口留人,“贺妹妹身子单薄切不可冻坏了,让我的贴身婢女去寻你的丫鬟吧。”

    说着,她十分善解人意往贺熹宁身边靠近,将自己的手炉递到贺熹宁的手心。

    “妹妹先用这个,难得来府上做客,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妹妹见谅。”一双涂满丹蔻白皙的纤手握住她,距离瞬间被拉近,贺熹宁从她眼眸里看到了浮于表面的担忧,还有隐藏在其中好事的挑衅和敌意。

    赶在贺熹宁开口之前她抢先吩咐身边的婢女,不给贺熹宁拒绝的机会,最终如她所愿。

    可若是她知道后来事情向愈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也许不会多此一举。

    贺熹宁不适应和陌生的人靠这么近,尤其是对自己有着莫大敌意的陌生女子。她婉拒林采薇的好意,正欲早早打道回府,眼不见为净。

    沉默了半晌的沈濯清不知是想博得美人好感,还是真的关心贺熹宁,他抿了抿唇,柔声劝导道:“阿宁,你脸色不好,还是先保重身体为上,莫要拂了林姑娘的好意。”

    脸色不好?

    是被你们气的……

    贺熹宁无语凝噎,两人一唱一和,一而再不可再而三,再推辞难免失了礼数,只能憋屈在原地等丫鬟。

    林采薇余光打量着她,凤眼微眯,嘴角漾着笑意,一副得逞后的胜利者姿态。

    又似乎是在打别的坏心思。

    “殿下垂怜,贺妹妹好福气!”

    不等贺熹宁出声反驳,她接着道:“早知妹妹和殿下约在此处我就不往这边来,平白让妹妹因着撞见旁人害羞找借口避嫌周折。”

    她越是如此,贺熹宁越是恼怒。因着沈濯清在场,二人都心照不宣没有把场面闹难看。

    但是林采薇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也让贺熹宁心生不满。

    “殿下是皇子,得陛下亲自教导,殿下仁爱是天下万民的福分,哪里是熹宁一人的福气。”

    对方总是有意无意将她和沈濯清牵扯在一起,她也不是傻子,再联想到初见时那份隐藏的敌意,很难让人猜不出她是看上了三皇子妃的位置。

    贺熹宁此时还不知道林相欲把林采薇嫁予二皇子沈从轩一事,是以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

    既然是想嫁给沈濯清,为什么一直把她往他身边推?话里话外都是对他们二人的关系表示暧昧不清。

    沈濯清旁观着二人刀枪剑戟你来我往,又见贺熹宁如此这般,心下已然把林采薇的话当了真,只以为贺熹宁因着外人怯场才刻意与自己撇清关系,实则内心还是像从前那般爱慕自己。

    “既如此,那便不必见外,阿宁起来吧,莫要再跪了。”

    仿佛是为了安她的心,沈濯清嗓音温和,暗暗威胁。

    “林姑娘身为东道主,又是聪明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一定是知道的。”

    这还是沈濯清第一次利用自己的身份压人,往昔的君子风度一夕因着贺熹宁破了戒,不曾料想她的脸上并没有浮现预料之中的表情。

    他甫一开口,等于变相承认了两人关系不一般,虽然他暗暗威胁林采薇三缄其口,但这么大的把柄被递上,无异于头顶着一把悬而未决的刀。

    几乎是明晃晃的偏爱,贺熹宁只觉得恶心,自勘破沈濯清苦心经营的照世君子皮囊后,她才惊觉前世自己究竟有多识人不清,原以为他不醉心于权势,抛去身份,他是除了兄长以外还会尊重支持她喜好的人,年少时的情谊最容易蒙蔽双眼,她竟将对方视若难得知己。

    而如今,若不是身份悬殊,她哪里会这般费尽口舌?

    只盼林采薇得偿所愿,快快解救她于水火之中,来日桥归桥路归路,不与自己为敌。

    至于现在……好言相劝,却难抵有人自寻死路。

    沈濯清如今与世无争,但终归是皇子,林采薇若嫁予他,那便是替林相站队了,到那时沈濯清不争也得争。

    林相在朝中如日中天,作为他唯一看重的女儿,贺熹宁自然不想给自己树敌。

    林采薇低头称道:“殿下多虑,臣女今日只是偶遇贺妹妹,心生欢喜,盼着之后能多多亲近呢。”

    贺熹宁杏眼微瞪,余光瞥向别处,没有接这话。林采薇平素喜怒不形于色,鲜少有人能得她几分真心青睐,十年如一日般恭敬得体,真情袒露时刻少之又少。

    沈濯清对她这一番解释很是满意,目露赞赏。反观贺熹宁,对着主人家不理不睬,他虽有些不解不满,但心中早已将她视为自己人,是以内心替她开脱找好了说辞。

    沈濯清压下心中的不满,林采薇见缝插针的在沈濯清面前表现,将善解人意的性子体现个十成十。

    沈濯清刚开始还聊胜于无应付几句,之后便有些不耐烦,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贺熹宁的身影,没有半分遮掩。

    林采薇面色微僵,仿佛意识到自己多言,凤眼随着沈濯清的视线望去。

    少女一身白裘仿佛与雪地融为一体,园子里的红梅枝探出头,点缀在她的乌发间,瓷白的脸颊被霜风吹得泛着红,细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少女垂着眼面无表情,好似神游天外一般。

    林采薇身形一顿,转而抬眸看了一眼沈濯清,随即移开视线,下意识攥紧了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贺熹宁经此一事,心有余悸,如果沈濯清像上辈子那般宁死也要纠缠,那是否成全林采薇才能摆脱他?

    但林采薇现在对她敌意这么大,若是成了皇子妃还能容下她吗?到那时若是沈濯清一意孤行,她不一定能阻止,那么,林相呢?

    拉拢沈濯清也是林相的意思吗?

    不远处,朝雨焦急地紧跟在婢女身后,这次出门夫人特地叮嘱,自家姑娘若再受了凉,又要难受上好一阵。

    这边,贺熹宁盘算着先探探林采薇的口风,找了个由头把沈濯清支走。

    “林姑娘细心能干,何必自谦?端看今日府中上下的种种情景便知你的才干,熹宁终是比不上的。”

    “林姑娘既然这般亲近熹宁,那我便多嘴问一些女儿家的闺阁话。先前听闻林姐姐生母早亡,皇后娘娘整日操劳中宫,家中又无长辈操持留意婚事,不知姐姐可有中意的儿郎?”

    贺熹宁趁着四下无人,懒得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表达自己的立场。

    “不管姐姐中意哪家郎君,以林相疼爱姐姐的程度,哪怕是皇亲贵胄都是嫁得的。”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林采薇的反应。

    林采薇心绪尚未平复,方才是冲昏了头脑才会操之过急,一时失言,不知道三殿下是不是厌烦她了。

    “贺妹妹抬举我了,婚姻大事向来是由家中女性长辈出面留意,生母早亡,即便是心有所悦也要听从父亲的安排。”林采薇渐渐回神,收紧了口风,没有透露半分消息。

    “那看来还是有心悦之人的,只是因着女儿家身份不好言明,那此事可有向林相言表?”

    “父亲不曾知晓,妹妹还是别问了!”

    不是林相的意思,那便是林采薇自己心悦沈濯清了,像是生怕贺熹宁再追问下去,她赶紧止住了话题,把问题往贺熹宁身上引。

    “不说这个了,那贺妹妹呢?我方才瞧着三皇子殿下和妹妹可是两情相悦,世人皆知你二人青梅竹马,难不成是好事将近了?”说完,她似是恍然大悟一般以手掩嘴,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贺熹宁。

    贺熹宁这时也拿捏不准她究竟是不是对沈濯清情根深种,她并非莽撞之人,只因跟这人说话实在费劲,十句话里有九句都在算计。

    她索性摊牌将话说明白些,虽然有些难听,但让对方再无法装傻,“与三殿下青梅竹马本就是儿时玩笑话,熹宁不敢僭越,此生也并无攀龙附凤的心思,林姐姐不必如此试探,将来入主三皇子府的一定不会是我,与其在这百般委曲求全求个容身之处,不如直接向林相挑明,凭姐姐的身份再加上皇后娘娘的疼爱,皇子妃位置岂不是犹如探囊取物?”

    林采薇仿佛被点了哑穴,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半晌后,她嗤笑一声,“玩笑话?天家恩赐哪里是能推脱的,三殿下对你的心意即便是我,这么短时间也能窥得几分,单凭他的身份,好妹妹,你说你能逃得几时?只要他想,哪怕你先行一步嫁人都无法摆脱,唯有……”

    唯有……

    唯有一死。

    可是凭什么?她好不容易避开了前世的大难,眼瞧着苦尽甘来了,凭什么?

    “我也不想与你为敌,要怪,就怪你碍了我的路。”林采薇一字一顿,凤眸里闪过狠辣的光,这样阴森的神情框定在她和善的菩萨面上,格外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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