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席

    霎时间,四周的风都静止了,天地间只剩下雪地上两抹倩影相对而立。

    新落的雪子尚未融化,踩上去咯吱咯吱响,一声异响打断了正在暗中较劲的二人。

    “谁在那?!”

    见半晌都没有动静,林采薇想要去探查一番。贺熹宁被她激起的寒意还没消下去,此时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雪夜难行,松石路滑,这石子虽贱,平日被人踩在脚下毫不起眼,可关键时候还是能要人命的!”

    “林小姐可要当心,我先去寻我的丫鬟了,告辞!”

    林采薇瞧着她要走,踏出的步子又迈了回来,“贺妹妹,人生在世,多得是身不由己之事,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害你性命。”

    贺熹宁侧目轻瞥她一眼,嘲讽道:“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志不在此,无意与你争抢,不论你信我与否!”

    “日后相遇也不必费劲装作自来熟,熹宁自认不是与人为善的角儿,免得哪回触怒了林小姐还不自知。”

    话音刚落,贺熹宁心中郁气疏散不少,担心再被纠缠脚底抹油欲走,却被一道突兀的男声呵止住。

    “哪来的无礼女郎,在这口出狂言顶撞林小姐?”

    贺熹宁一回头,方才还略显萧条的梅园乌压压站了一群人,站在众人正中心的男子衣着华贵,怒气冲冲,林相站在他的身旁靠后半步,俨然一副众星捧月的姿态。

    “殿下稍安勿躁,想来是小女言语不当之处开罪了贺小姐。”林相眼观局势,表面上是替贺熹宁开解,实则是将她置于众口铄金的风口浪尖上。

    果然沈从轩听了林相刻意扭曲的意思,霎时间怒意更甚。今日在场众人或多或少皆是与林相有些关系的,此时不为采薇出头,若是让林相舅舅以为自己不重视她,回头同母后一说,采薇就更加不会喜欢他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对林采薇的爱意化为护花者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你是哪家的女郎?”

    贺熹宁前世成亲后没少见这种大场面,虽然一开始被惊吓怔愣了一瞬,但还是迅速镇定下来,冷静思考怎么应对发难的沈从轩。

    “臣女贺熹宁,给二殿下请安——家父是宣平侯贺毅。”知晓来者不善,贺熹宁并没有急着为自己辩解。

    果然沈从轩按捺不住,前些日子宣平侯府闹出的动静整个京城人尽皆知,在场众人也心知肚明,四面八方投射来或探究或打量的目光,贺熹宁跪在雪地上,像是即将等待宣判的罪人。

    沈从轩有意打压她的气焰,自然不会让她这么快起身,他摆出一副架势,好整以暇道:“前些日子父皇刚嘉奖宣平侯,侯爷一身战功威名赫赫,不想私下竟疏于管教儿女,纵着你闹出这般不成体统之事,采薇性子向来和顺,不忍冷言冷语,本皇子却是容不下你这般嚣张气焰,侯爷的一世英名被你毁于一旦!?”

    掷地有声的谴责话音刚落,跟随在沈从轩身后平日里的狗腿一边附和一边小声议论。

    “是啊,这还是在林府,就对林小姐这般不客气,往后京中还有谁家会宴请她了。”

    “说起来这位贺小姐也快到了要议亲的年纪罢?今日的事若是传出去还有哪家的公子愿意娶她?”

    说是窃窃私语,可在场的人哪个不是眼观鼻鼻观心,林相都没出声,他们作为宾客也不好出面求情。

    贺熹宁腰杆挺得笔直,身子却已经摇摇欲坠,膝盖变得冰冷僵硬,她咬咬牙,不想被扣下这顶帽子,柔声娓娓道来:“臣女无意冒犯林小姐,盖因性子不和,待人看物有不同的意见,我一时着急便与林小姐争执起来,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本不欲拿到台面上来说,谁曾想不仅惊动了二皇子殿下,还让殿下误会至此,熹宁请罪,望殿下宽恕。”

    沈从轩看着气势汹汹,实则根本就是无理占三分,眼下贺熹宁摆低姿态给出合乎情理的解释,他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不知是一直观察着这边的动静,还是真的从别处抽身赶来,沈濯清姗姗来迟,众人给他见过礼,他也差不多从旁人那了解到方才离开的那阵发生了什么。

    贺熹宁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二皇子咄咄逼人就因此低头认罪,除了性子倔强些,其他倒是无伤大雅。

    他心下宽慰,踱步至沈从轩跟前,双手抱拳作揖礼,沈从轩最讨厌他这幅惺惺作态的嘴脸,面色不佳淡淡应和了一声。

    以他对沈从轩的了解,这人平生最好面子,无论走到哪都要二三人拥簇追捧着,若是失了面子又没有台阶下,只怕今日不好收场。

    沈濯清先礼后兵,打定主意要保下贺熹宁,好好表现一番,“二哥,熹宁并非轻狂不知礼数之人,她已将方才情形如实陈情,既然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便不用如此大动干戈。”

    沈从轩原本打定主意只是小惩大诫,惩罚一个女子于他而言,同宫中那些奴才无异,哪里真的会有不长眼的东西把这种小事闹到父皇面前?

    沈濯清一瞬不瞬盯着这人的表情,深知对方又要犯蠢,暗暗压低声音,带着些警告的意味冷冷道:“这是丞相府,不是皇宫,若是让父皇知晓他前脚大肆封赏宣平侯,转头你却对他女儿喊打喊杀,不知父皇会作何感想?”

    声音虽然压低了,但是离得近的几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沈从轩面色铁青,抿着嘴一言不发。

    看出了沈从轩摇摆不定,拿不定主意之时,林相暗自勾唇,半是嘲讽半是关心,终于缓缓开口解围:“女儿家间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生些争执口角再正常不过,殿下不必生气。”

    沈从轩向来听他这个丞相舅舅的话,但也深知就此作罢不仅会损伤他皇子的尊严,更是让众人觉得他平白无故低沈濯清一头。

    林相和沈濯清的台阶都递的很明显了,反观他今日既没有在心上人面前表现,还因为沈濯清这个小人被落了面子,他暗自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林采薇洞若观火,察觉到贺熹宁跪的时间太久了,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再不出手收尾,这火就容易烧到自己身上。

    二皇子沈从轩今日的言行处处偏向他,如果因为她刻意罚贺熹宁这件事传出去,那就彻底没法同沈从轩撇清关系了。

    父亲置身事外,巴不得就此逼她低头,对于两人的流言自然是喜闻乐见,甚至于,有了这一层流言求皇后娘娘赐婚就更加顺理成章。

    她一点也不想嫁给那个没脑子的蠢货莽夫,偏生他还难缠得紧,为今之计,还是要赶紧阻止他把事情闹大!

    林采薇自方才行礼后便在一旁低头装鹌鹑,面对沈从轩的眼神频频示好视若不见,这时一反常态站出来轻声细语道:“多谢殿下爱怜,臣女只是与贺妹妹在闲话家常上有不同的见解,一时情急才闹出这些笑话,还望殿下勿怪,要降罪便只降我一人吧!扫了诸位雅兴,十分抱歉!”

    从她站出来的那一刻起,沈从轩就像被安抚般,浑身暴戾的情绪消散了大半。

    果然还是林妹妹善解人意,端庄持重识大体,将来也一定能像母后那般统御六宫。他不是藏得住事的人,喜怒都显于色,经此一事,他对林采薇的喜爱愈发深了。

    贺熹宁跪着跪着,头脑反而愈发清醒,慢慢思考清楚其中的关窍,也明白了林采薇的动机以及敌意从何而来。

    沈从轩尚未表态,诸位宾客自然不敢越过他去。他上前一把将林采薇虚扶起来,嗓音和缓不少,仿佛怕惊着眼前人,“既然你亲自开口,那我就放她一马。”

    这时候倒是不想着脸面和尊严了?

    贺熹宁气极,藏在裘衣下的双手偷偷把雪捏成小团,预备趁人不备砸死这对狗男女!

    林采薇用眼神示意贺熹宁还跪在雪地上,沈从轩目移望了她一眼,“起来吧,今日是采薇求情本皇子才会轻轻揭过,这份恩情你要记得。”

    贺熹宁牙都要咬碎了,但是为了自己的膝盖着想,还是顺从低声道:“多谢二殿下,多谢林小姐。”

    姜彧低调站在众人身后,并没有随大流附和或是挖苦,他静静站在那处,观察贺熹宁的举动,直到身边的谭胥阳故意撞了他一下才回神。

    “小姜大人,不施展两下英雄救美吗?说不定人家小娘子就记住你了因此芳心暗许不顾门第差距执意下嫁成就一段佳话!”

    “下回述职一定会禀明谭老,把你书房的话本都烧了。”

    “哎你这人,我这良苦用心啊——那小娘子低着头说不定都哭了。”

    哭了?他看未必,思考怎么以牙还牙才是真。

    与此同时,朝雨一脸焦急站在旁边,直待沈从轩一发话就冲上去把自家姑娘扶起来。

    贺熹宁跪的时间不算短,膝盖已经失去了知觉,身子大部分重量都压在朝雨身上。林采薇见状,使了个眼色让自家婢女上前搀扶,朝雨将御寒的衣物递给那婢女,一行人在林采薇的安排下退至暖阁休息。

    林相淡定看着女儿处变不惊,把闹剧化无,略显苍老的双目迸发出精光,一脸满意的神色,继而带着歉意对身后一行人道:“让诸位见笑了,本是想邀诸位一同共赏雪景,现在雪景还在,不知各位是否还有雅兴愿意赏老夫一个面子?老夫府中数这处梅园风景极佳,各位若不嫌弃尽可自便。”

    在场众人皆知趣,意会这便是主人家要私下商量事情,三三两两散开各自赏梅去了。

    姜彧有些意兴阑珊,一旁好友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不怀好意试探道:“哎呀,不知道贺娘子如何了,这雪地可是实打实的又冷又硬,天寒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吧?”

    如果是普通女子或许方才那一跪会伤及根本,但他是知道的,贺熹宁会一些武功,不会落下病根,但要吃些苦头了。

    “不会。”姜彧不假思索道,旋即意识到谭胥阳是在套话,侧目冷冷盯着他。

    “哈哈哈,果然!”

    姜彧没有心思和他嘴贫,脑子里思考的都是刚刚在梅园无意间瞥见的那一幕。

    贺熹宁真的没有她所表现出的那般无害,她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那夜二人会偶遇,似乎又笃定自己一定会救下她?

    姜彧想不通,凭借以往十几年的腥风血雨的经验,还是要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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