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扯

    三九严冬,寒风彻骨,雪花纷飞,宛如万千柳叶飞刀切割着肌肤。

    宣平侯府,以宁阁内却是温暖如春。一切严寒的空气都被屋内烧得旺盛炉火挡在门外,窗外依旧是一片冰天雪地。

    风雪交加时,正是围炉煮茶的好时机。

    炉中炭火刚红,壶中热水沸腾,贺熹宁纤纤素手把沸水从炉子上拿下,随手添了一块炭。

    炭火被她戳的东倒西歪冒出点点红心,屋内侍奉的丫鬟一脸紧张盯着她,生怕她一个不留神伤到自己。

    自早晨请过安后贺熹宁便闭门不出,贺母遣人来问,也被搪塞过去。

    突然,木门发出“咚咚咚”的声音,闷闷的,却好似砸在屋里每个人的心上,小丫鬟大喜过望,松了一口气。

    门一打开,朝雨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把伞递给小丫鬟叮嘱道:“日后门别开那么大,外面风疾雪寒,不要惊扰姑娘。”

    小丫鬟连连称是,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贺熹宁满脸欢喜朝她招招手,朝雨还是坚持原地等了一会儿,身上没有外边带进来的寒意后才朝自家小姐走去。

    案几上盛放着一盏早就备好的茶,一直用炉火煨着,方才又换了一盏,她一直在等着朝雨回来。

    朝雨心下很是感动,但也没有忘记正事。她打开食盒,将厨房刚出炉的点心端出,最后从食盒最底下拿出一张书信递给贺熹宁。

    贺熹宁接过随手一放,看也不看,她双眼放光,赶忙招呼朝雨坐下,“母亲小厨房里这几样点心做得最好,你也尝尝!”

    “一路风雪奔波辛苦啦,这第一块就给你了,快吃别愣着!从前我馋这一口的时候……”还没吃上呢……

    贺熹宁说到最后哑了声,兴致没有那么高了,天色暗得很快,屋内点起了烛火,明暗交加的光映入她的眼底,让人分不清是蜡烛的光还是眼眶里的水光。

    朝雨没有追问的意思,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果不其然,贺熹宁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

    二人围炉烹茶,案上摆放着满满登登的点心,贺熹宁叫来小丫鬟,赏了些茶和点心叫她们各自分一分。

    “门房今日把那封信递给奴婢,什么都没有说,奴婢自作主张打开来瞧了一眼,端看内容应当是姜彧大人的信,姑娘且看一看,是否回绝?”

    贺熹宁提起姜彧就不可避免想到当日林府之事,如果不是他,自己说不准根本不会答应赴宴,似乎全然忘记了她是因着另外一件事。

    她难得这么一次蛮不讲理,以往虽然骄纵脾气大些,但孰对孰错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先别提他,我要问你另外一件事。”贺熹宁愤恨咬下一块点心,不知是在泄愤还是真的饿极,“那日我们离开林府后,可有什么传言流出?”

    “姑娘吩咐的事奴婢自然是上心的,姑娘且放心,奴婢一直派人盯着,并未有什么对姑娘的流言传出。”

    “不止是我的,有没有关于其他人的,比如林采薇和二皇子?或者三皇子?”

    “这个奴婢倒是没有过多留意,如果没记错应该就是小范围流传过一阵,后来就销声匿迹了,估摸着是哪位大人物不准大家谈论吧。”

    贺熹宁捻着茶瓯,轻啜一口,压下点心的甜腻感,正欲开口,门外小厮来传话,说宫里派人问小姐安。

    宫里会托嬷嬷给她送东西的也就只有那位性子单纯的七公主了,贺熹宁将人请进来吃了盏茶,又高高兴兴送走了。

    被这一通打断,她倒没有追根刨底了,叮嘱人把送来的物件收好。

    既然二皇子和林采薇的事情被压下去了,林相明显是有意撮合这门婚事,至于沈从轩,端看那般护着她的态度,想必也不定会拦,那背后操纵的想来只有林采薇本人了。

    糖霜在舌尖炸开,贺熹宁被甜的一哆嗦,微微闭眼双睫轻颤,即便如此还是勉强咽了下去。

    朝雨被她行径惊了一刹,连忙关切,贺熹宁却置若罔闻,没头没脑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那日林采薇的婢女去寻你,为何来得那般迟?”

    “姑娘恕罪,奴婢当时跟着那位婢子兜兜转转绕了许多弯路,她说对后院不甚熟悉,奴婢心下着急但也不知道姑娘确切位置,只能跟着她走。”朝雨以为贺熹宁是要怪罪,连忙禀报当时的情况。

    “不是林采薇的贴身婢女吗?宴席上你应该见过她一面的。”

    “不是那位婢子,是另外一位!最先前是她先引奴婢去寻姑娘,后来换了一位婢子引路,才耽搁了许久,也许她是在前院伺候的也说不定。”

    贺熹宁心中了然,不再深究,这林府也不如表面上看着一派和气,内里的分崩离析还没被端到明面上,但也初现端倪。

    后来那位婢女要么是林相的手笔,要么……就是那位外出游学的小少爷的计谋。

    好个一石二鸟!

    上辈子没有等来二皇子迎娶皇子妃的消息,侧妃倒是纳了几位于争储有益的官家女子。

    那时林采薇在哪?林相独女若是出嫁,排面一定不会低。但那时几乎算得上是销声匿迹,无人再提的局面。

    贺熹宁知晓按照原本的轨迹,林采薇的下场不会太好,无外乎是或死或疯。她心头犹如压了千斤秤砣,原本林采薇得罪了她,甚至蹬鼻子上脸挑衅。

    看到讨厌的人倒霉她应该高兴的,但此刻她非但没高兴起来,反而长叹一声,这世道于女子而言本就是不公的,为了利益争一争再稀疏平常不过,贺家遭逢险恶后她早已明晰这个道理。

    想到这,她默默替对方给自己道歉。一个沈濯清罢了,她只要同他保持得当距离,日后也碍不着林采薇,她志不在此又何必争来斗去?

    案上的几样点心被贺熹宁以风卷残云之势一扫而空,空碟之间碰撞的声音吸引了她的目光,自然也注意到了被随手丢在一旁的信件。

    朝雨同小丫鬟一同将碗碟撤下,又将屋中的烛火点亮了几盏。贺熹宁盯着信封看了一会,挣扎片刻后还是认命般拿起。

    她突然有些后悔把姜彧牵扯进来,亦或是,她更后悔的是把自己的把柄的递出去了,姜彧现在不起疑心,日后也会起疑,到那时束手束脚多有不便。

    可恨她在那种关键时候,最先想到,最熟悉的人还是姜彧,她知道用什么法子可以将人引来,也知道这样一定会引起他的怀疑,她没有办法。

    明明最初是想报复一番抽身走人,后来想想既然往事如烟,那自己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就当为家人积福积德。

    但现在似乎又开始牵扯不清了,既然林府一行已经结束,早说清楚也好早日了断。

    她直接略过那些铺垫的问候语翻到最后,明日酉时,福茗茶楼相见。

    贺熹宁轻嗤一声,“去派人传话,告诉姜彧,改成明日未时,百草堂。”

    *

    贺府门前,车夫驾着马车缓缓驶向京城中心。

    “姑娘,姜大人那边并未遣人来回话,咱们现在去哪?”

    朝雨一脸担忧,贺熹宁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温声道:“他会如约到的。”

    百草堂听上去是药房,实则是书肆,掌柜早年间行医,后来腿脚不便,改开了这家书肆,但名字没变。

    是以这处医书最全最多,现在流传的残缺医书都能在这里找到拓印本,因着藏书涉猎广且杂,掌柜虽年迈但不迂腐,话本游记都有不少,不仅深受郎中们的喜爱,也吸引不少读书人,还有贺熹宁这样的闺阁小姐。

    到了百草堂,贺熹宁戴上斗笠,下了马车。书肆门口,朝雨十分眼尖,忍不住的赞叹,“姜大人的属下就在门口候着,姑娘果真神机妙算!”

    “这才哪到哪呢,咱们不理会他,直接去寻伙计。”

    分明已经放下,但还是忍不住刻意刁难对方一下,不痛不痒的报复,既不能让他痛苦,自己也不痛快,可贺熹宁还是这么做了。

    五年的时间足够她从站稳脚跟到掌握姜彧喜恶,只是太详细的事情始终不足为外人道,那些身处别府的生存方法除了自己也不会有旁人知晓了。

    朝雨虽然疑惑但还是乖乖照做,贺熹宁待到落座三楼后,才开口解惑:“我们今日就是来看书的,与旁人没有半分瓜葛,所以也不会与其他人搭话牵扯,懂了吗?”

    朝雨恍然大悟,低下头笑了笑,“多谢姑娘解惑,我去寻两本书来给姑娘装装样子!”

    说完一溜烟跑了,贺熹宁被打趣了也不恼,这个年纪太稳重自持也不好,难得显露出几分俏皮,便由着她去了。

    这座书肆共有三层,二楼是以木板作了简易的隔间,并不隔音,三楼则是单独的厢房,隔音上佳但是空间相较于茶楼酒肆的厢房略小了些。

    门被推开的瞬间,贺熹宁以为是朝雨,笑着侧目揶揄:“这么快,不挑两本自己喜欢的话本?”

    姜彧一身浅白轻裘站在门外,卸下佩刀,束以银冠,若是手中再持把折扇,倒真像是哪家的富贵闲散公子。

    眼见她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姜彧霎时被晃了眼,身边的边奉低声提醒了两次才回神。

    以往几次见面都像是雾中看花,总是隔着一层,十五六岁的少女脸上总萦绕着看不透的忧愁。

    贺熹宁瞧见是姜彧,脸上的笑容淡了,疏离、客气、但略显无礼。

    姜彧轻咳一声,状似无意,实则替自己解围道:“贺娘子私下更改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就不担心本官爽约吗?”

    “今日约我的是姜彧,不是姜大人。”

    言下之意就是,既然是姜彧相约,那便主随客便,若是拿官职相压,那就无话可谈。

    “若是本官相邀,娘子该当如何?”

    “熹宁与姜大人素不相识,因何如何?”

    那封信上没有盖官印,但又经由属下之手,不可能会出现这种纰漏。贺熹宁心头涌上一股郁气,有关姜彧的一些小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姜彧会心一笑,没有再多问什么。二人静静等待一会,朝雨抱着一堆书进来。

    随即拿走了两本,剩下的全放在贺熹宁面前供其挑选。

    贺熹宁随手拿起一册翻了翻,是一本游记。她兴致缺缺,显然志不在此,姜彧坐在对面亦是如此。

    二人暗自较劲,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书页被来回翻得呼啦响,贺熹宁最先沉不住气,自然先开了口,“当日林府一行并无异样,那夜的事情似乎早就被抛之脑后了,我在后院无法直接同林相攀谈,你那边有察觉到什么吗?”

    姜彧“嗯”了声后短暂停顿了一下,“林相有试探的意思,被我装病躲过去了。”

    “林相真的信了?”贺熹宁不可思议反问道。

    “信了,毕竟是真病。”他幽幽的看了她一眼,末了又说道:“三分真七分假,哪里那么容易看出来,贺娘子你说是吗?”

    贺熹宁心下一凛,知晓他的言外之意,这是敲打还是起疑?

    姜彧点到即止没有再多说什么,徒留她一人心慌意乱,惯用的审讯手段,瞬间让他占据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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