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李旺国这么说,荣和平顿时撇撇嘴。啧,究竟是谁饿啊?
他明明记着表弟跟他说过,从前他们侦察营,可以趴草丛里几天几夜不吃喝。这才哪到哪呢?今儿三顿饭一顿都没落不说,在公社食堂还强硬地被塞了三合面大馒头(都是因为表弟的好人缘),他吃一个现在还顶在嗓子眼。能饿着?
还不是为了那——咳……
荣和平嫌弃地瞅了眼桃丫,这丫头难不成是饿死鬼投胎?从前到底过的啥日子?成日那小嘴吧唧吧唧就没个闲时候。
偏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有李旺国成日上赶着做老妈子,生怕这小祖宗饿着了。
饿一下能咋地了?哼!这丫头片子如今在表弟心中,只怕比他还金贵呗!
不得不说荣和平同志非常缺乏自我认知,竟然妄想跟桃丫在李旺国同志心里的地位比高下。
这可真是自取其辱。
范海棠一听,立刻扭身往灶头走,“早估摸着你们得回来,锅里温着热水呢!先去洗把手,我赶紧给你们下几碗热汤面。”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关切地问桃丫,“桃丫啊,饿坏了吧?先洗洗手,婶子给你拿两片大麻花垫垫,隔壁翠翠送来的,可香脆了!婶子专门给你留的。”
李庆国心里酸得冒泡,气不忿的嚷道,“娘,我也要吃麻花!”
范海棠抄起锅铲就在他脑门上来了一下,“吃!我看你像麻花!”
李庆国捂着脑门,一脸怨念地死盯着桃丫。他娘偏心眼儿偏到胳肢窝了啊!
翠翠姐今儿送的大麻花,闻着就喷香,他也馋啊!可他娘死活不让碰,非要留给桃丫这死丫头片子!
呜呜呜……她……她不就是会灌迷魂汤嘛!
李庆国眼珠子一转瞅见李爱国,顿时两眼放光,“噌”地蹦跶过去,“大哥——!”
那声音甜得发腻,还拐了十八道弯儿似的。
这庆国骨子里就带着反骨,过去可从没这么肉麻地叫他,李爱国被这声“大哥”激得浑身一哆嗦,“你给我好好说话!”
李庆国不乐意地瞅着李爱国,转头又幸灾乐祸地剜了桃丫一眼。
哼!家里爹娘二哥那三口人,都已经被桃丫收买了,被挨个儿灌了足足的迷魂汤,没救啦!
谁知道他李庆国,守着老李家最后一块宁死不降的阵地,有多悲壮!
这下可好,他大哥回来啦!
李庆国的“反桃丫”统一战线,终于能拉起第二杆大旗了!
虽说今日大哥是跟桃丫一块儿回的,不过不打紧!李庆国坚信桃丫灌迷魂汤的本事不可能那么迅速!
嗯,今晚娘必定要安排他们哥仨挤一屋,当着二哥的面——李庆国挠挠头,算啦!还是明儿吧!
明儿他必定要瞒着二哥,把桃丫这丫头片子的“罪状”,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地给大哥揭露清楚。
这样,他李庆国以后在老李家,就再也不是孤军奋战啦!
荣和平举手,“范婶儿,别做我的,我一点也不饿!”
桃丫其实也没怎么饿。只不过听范海棠提起“大麻花”,那馋虫就被勾了出来。
她大眼睛骨碌碌一转,小脸儿顿时笑成一朵刚绽开的桃花骨朵儿,别提多招人稀罕了。
桃丫“噔噔噔”跑过去亲热地挽住范海棠的胳膊,“海棠婶儿——呀!”
这声音,甜滋滋的好似蜜糖,脆生生的犹如铃铛,让人听一下就浑身发麻。
范海棠果不其然,一张胖脸瞬间笑开了花,活像个喜庆的大肉包子。
她满眼都是慈爱,对着桃丫那声音儿也像是掺了糖的,“桃丫,咋地了?”
桃丫扭股糖似的晃着范海棠的胳膊,“哎呀,婶儿!都这么晚了,我哪舍得你受累呀!我不饿!婶儿要是实在怕我饿,把那大麻花给我尝尝味儿就可以啦!当然啦——”她猛地扭过脸,脸上那花儿似的笑容“唰”地收了,冲着李庆国就做了个大鬼脸挑衅,“——不给李庆国吃!”
李庆国先是被她那甜腻腻的声调恶心一回,接着又被桃丫这撒娇讨好卖乖的行为给恶心第二回,露出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冲着他二哥竖起了大拇指,用夸张的口型无声地说:高!瞅瞅人家这卖乖的本事!
谁知道桃丫紧跟着又来一句,顿时气得他火冒三丈,“噌”地往前一蹿,凶神恶煞地瞪着桃丫,“你说啥?!”
桃丫轻盈地一闪身,就躲到了范海棠宽厚的背后,委屈巴巴,“婶儿,弟弟他凶我!好吓人!”
她……她又来了!这告黑状、挑拨离间的本事,真是使得炉火纯青!
李庆国气得头顶上那看不见的火苗,简直要“噌噌”蹿出三尺高。
他果然……他果然还是跟这个又馋又奸又会使坏的臭丫头片子——不共戴天!
范海棠的脸“呱嗒”一下就沉了下来,袖子一撸,抄着锅铲就要来替桃丫“除害”。
李庆国吓得“嗷”一嗓子,连蹦带跳蹿回他大哥的身后。他娘那手劲儿,锅铲砸脑袋上可不是好玩的!
他求救地看向大哥,谁知道大哥李庆国也用不赞同的眼神瞅着他,“庆国,桃丫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至于这么大火气?还瞪眼珠子吓唬人?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
“!!”李庆国如遭晴天霹雳。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活像被施了定身法,又像一尊刚塑好的泥胎。
咋回事?!咋回事啊?!难道老李家今年犯太岁?流年不利?
咋一个个的,除了他这个革命意志坚如磐石的李庆国,全都着了那丫头的道儿?
这是为啥?!啊?!
他二哥——根正苗红的革命军人!钢铁意志!
他大哥——温和善良的老好人,平时总是像老母鸡护鸡仔一样护着他!
这到底是为啥?
难不成他们老李家,就是给这臭丫头挨个儿祸祸的命?
李庆国顿时悲从中来、眼前发黑!不,他李庆国绝不认命!
瞅着李庆国那副石化了的倒霉样儿,桃丫心里得意地暗笑。
她从范海棠身后绕出来,假模假式地拉住她举着锅铲的胳膊,“哎呀,婶儿,别打了。虽说弟弟有些不礼貌,但是不能打,万一打坏了怎么办呀?我好歹是他未来嫂子嘛,大人有大量,我让着他就是了!”
听着小丫头这番蔫儿坏蔫儿坏,明着相劝实则火上浇油的话,李旺国不仅不恼,心里简直要憋笑坏了。
而李爱国,“……”这未来弟媳,行事作风……着实与众不同。
他头回见着能把坏使得这么理直气壮又鲜活生动的姑娘,觉得好笑之余,对小弟也生不出多少同情。这不是自找的?
只有岳建国闷坐在角落,心头堵得慌:瞅瞅!就这丫头!这心眼子多得跟筛子似的!当着老李家上下就敢耍这套!偏偏其他人都跟瞎了似的,还偏帮这道行高深的小妖精。
这要是真让她进了孟家的门……岚英婶子那么温柔善良的人,哪会是她的对手?
还不得把孟、荣两家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最后,范海棠把藏着的大麻花端了上来。一行人洗过手脸,围着炕桌坐下。
李旺国沉声问道,“爹,娘,今儿家里这气氛……不对劲儿。到底出啥事了?”
李远征闷着头,当着未来儿媳妇的面,这话他实在不好开口,抬眼瞅了瞅老婆子。
范海棠的脸立刻拉得老长,狠狠剜了墙角的岳建国一眼,气哼哼地说,“问你这位姓岳的‘好’同志吧!让他自个说!”
李旺国一愣,还跟岳大哥有关?
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岳建国在有关他的事情上总是操心太过,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岳建国垂头耷脑,刚才勉强挺直点的脊梁又塌了下去。
不管怎么说,把人家姑娘的名声搅和得满村风雨,这事儿确实办得不地道——哪怕他对那姑娘是真的一百个看不上眼。
原来,昨儿晌午饭后,桃丫三人去了县城,岳建国跟李庆国去了公社,给孟家打个电话。
他本指望着孟青峰接电话,孟青峰最在乎荣岚英的感受,要是听了桃丫是这么个“德性”,必定会断然拒绝这门亲事。
有了阿宁亲生父亲的强硬反对,他就不信李家还好意思硬着头皮办定亲席?
只怕就算置办下半县城的彩礼也没用!
偏生接电话的是荣奶奶,荣奶奶只问了,“那丫头长得什么样儿?什么性情?你小弟很喜欢她?”
桃丫那长相,岳建国嫌弃她长的不端庄,可就算如此,也可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否认她的美貌。
性情……?岳建国自然是照着自己最膈应的地方,一条一条数落:什么粗鲁、没大没小、缺乏教养、又懒又馋,心眼儿忒多,手段高名,把他家阿宁勾得五迷三道找不着北……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幸亏李庆国不耐烦听他打电话,送到就跑旁边玩去了;否则只怕窝里横但护短的李庆国,能跟他当场翻脸!
岳建国满心以为荣奶奶听了这些,准得把这亲事一票否决。荣奶奶可是誉宁的亲外婆,跟亲奶奶也没两样。
而且荣奶奶是旧时大家闺秀出身,讲究的是知书达理、温良恭俭。桃丫这德性,离她心目中理想的外孙媳妇,大概差着十万八千里远吧!
更何况荣奶奶最疼誉宁,常说誉宁像早逝的大舅荣岱英——那可是荣奶奶的心尖子、命根子。
荣奶奶一准儿看不上元桃丫这样的!
谁知道荣奶奶听完,在电话那头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爽朗地说,“我们从前没怎么管过他,阿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孩子自个儿相中的人,咱们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啊?!”
岳建国当时就懵了。他以为自个儿耳朵出了毛病,还想再分辨几句,荣奶奶却用亲切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建国,我知道你这孩子心思细,爱操心,尤其是孟家、荣家的事。但有些事,过犹不及。何况阿宁他……不该你管的你可别插手太多。否则,这样下去,阿宁心里该对你有意见了。”
挂了电话,岳建国心里那叫一个憋屈,越想越不服,越想越觉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