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李爱国走了出来,犹豫了一下,对李旺国说,“别担心,桃丫……嗯,我觉着她不是那样的人。”再多的话,他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李旺国回头看向大哥,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从小到大,他跟李爱国话并不多。
两人年纪差了将近十岁,李爱国上学时,他还是个满山乱跑的小屁孩;李爱国进城当工人时,他还在念书;后来他自己也参军去了。
李爱国性格内敛,敏感;李旺国虽然也话不多,却更加坚毅果决,行事利落干脆,至今还没人敢轻易招惹他。
李旺国曾想过:如果大哥遭遇的那些事落自己头上会怎样?
最后得出结论——根本不可能!应该没人会这么不长眼。
因此,兄弟俩一直以来算不上亲近;这些年他难得回家探亲遇上,也不过简单聊两句近况。
所以看见大哥主动出来宽慰自己,李旺国心里有些惭愧,又有些暖意。多亏了桃丫!
他不敢想象,若是没有桃丫;若是他晚到一步,大哥会面临怎样的困境——众人的指指点点、批斗羞辱……一想到这些,他就一阵后怕。
此刻他由衷感激:桃丫。感谢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突然闯进他的生命。
想到这里,李旺国忽然又涌起一阵豪情跟自信。
他自嘲地想:自己这是怎么了。战场上攻坚克难、直面生死都从未畏惧过,怎么偏偏对着这么个小丫头,就总是患得患失、怕她会离开呢?
路过梁家院子时,桃丫瞧见梁翠翠站在院里,立刻扬声打招呼,“梁翠翠!”
梁翠翠闻声抬起头来,似乎没料到桃丫会主动喊她,微黑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招呼道,“范婶儿,桃、桃丫,你们这是上哪儿去?”
范海棠上前跟她搭话,“去找秀芬说点事。”岳振山的媳妇名叫吴秀芬。
“振山嫂子?”
梁翠翠露出思索的神情。“说起来,是有阵子没见着她了。”
“没见着吗?”范海棠有些意外。之前忙于老元头的丧事,后来又接了桃丫下山,旺国回家定亲,一连串的事,让她最近还没怎么顾得上留意村里了。
“兴许是这几天没出门吧,家里也离不开人。振山倒是疼媳妇,不让她下地干活。”
岳振山跟王秀芬结婚还不到两年,该正是感情好的时候。
梁翠翠犹豫了一下,“可她往常常出来串门的,这些日子确实一直没见人影。先前也没多想,今儿婶子一提,我才觉出不对,真的好久没见振山嫂子了。”
“啊?”
范海棠心里顿时疑云丛生。
桃丫也暗自嘀咕,自打来到这大碾子村,她觉着这地方稀奇古怪的人和事都还不少!一会这人身上有谜团,一会那人不见踪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离开梁家,桃丫问,“咋的,振山媳妇真不见了?”
范海棠摇摇头,“兴许……就是没出门吧。”她想了想,又自言自语,“也不对呀,翠翠多半是瞎操心了。要是振山媳妇真不见了,头一个着急的肯定是振山。振山都没吭声,我看这事儿,多半是想多了。”
正说着,对面走来个社员,满脸堆笑跟范海棠打招呼。
可那人一边打招呼,一边斜着眼偷瞄桃丫。
瞄一眼,又像被她扎了眼似的,赶紧把目光挪开。
那鬼鬼祟祟的样儿,实在让人额无语。
接下来一路都是这样。碰见的社员们都一边偷偷打量桃丫,一边跟范海棠寒暄。
显然她太惹眼了。
这些社员既因为李支书和范海棠在村里的威望,不太信桃丫是“特务”,可又因为流言蜚语心里犯嘀咕,于是都不和桃丫直接打招呼,只斜着眼瞅她,目光复杂,难以形容。
依范海棠那暴脾气,差点就要对这些探头探脑的社员发火;不过桃丫一点儿都不生气,反倒觉得挺有趣。
这些凡人可太有意思了!这就是活生生的人生百态呀!
嗯!桃丫老成地点点头,不枉她在仙界看了那么多的话,如今她可是亲身体验这些话本里的人生百态呢!
果然凡间比仙界有趣多了。
两人走到岳振山家小院前。桃丫打量了几眼。
这院子跟李家、梁家的差不多,四周围着树枝扎的篱笆,院中留了菜畦,种着绿油油的蔬菜,大碾子村大队的社员们大多都挺勤快。
但桃丫还是看出些不同:这里的菜地显然有些日子没好好打理了,瓜藤疯长,菜叶子枯黄也没人摘,杂草也冒了不少。
桃丫本能地觉得:梁翠翠说的恐怕是真的。振山媳妇吴秀芬估计有阵子没在家了。
她满心疑惑跟着范海棠上前,范海棠推了推门——一般农家大白天都院门大打开,岳振山家却大门紧闭,范海棠一推,里头还闩着!
范海棠觉得古怪,这大白天的,振山闩着门在干啥?
她隔着门喊道,“振山!岳振山!”
过了好一会儿,正房的门才开了,一个高大敦实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一眼看见桃丫,眼神顿了一下,却又像没事人似的挪开视线,咧嘴笑道,“婶儿,你怎么来了?咦,这位是……”
他大步流星走过来取下门闩。上身是乡下常见的青布褂子,下身穿着褪色的旧军裤,举动间带着股军人式的利落。
桃丫想起听李旺国提过,这岳振山现在是民兵队长,当初曾和他一块儿报名参军,只是没选上。
范海棠介绍道,“这是我家旺国的未来媳妇,她叫桃丫。”
岳振山目不斜视,嘴角含笑冲桃丫点点头。
桃丫心里升起一阵怪异。
凑近了看,这人个头很高,跟李旺国不相上下,但更粗壮些。相貌不差,肤色黝黑,五官周正,剃着平头,嘴周留了一圈络腮胡,看起来憨实可靠。
他搔着头,憨厚地笑着,说话也是大大咧咧地,像是没什么心计,“范婶儿,您找我有事?”
范海棠先数落了他一顿,说大白天闩门像什么话,在家睡懒觉不成?原先看着他挺勤快,现在怎么越来越懒;难不成当了民兵队长,飘了?
岳振山摸着脑袋连连称是,一副诚恳听教、老实巴交的模样。
但不知为什么,桃丫却从这人身上,感受到一股深渊般的恶意……那样汹涌扑来的恶意,她至今只在另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县里钢铁厂的革委会主任,莫荣华。
没想到,如今在个看似憨厚可靠的民兵队长身上,又一次感受到了。
桃丫心中警铃大作。果然……这岳振山,绝对有问题!
范海棠问道,“我今天来,是想找你家秀芬唠唠。咋不见秀芬?她上哪儿去了?”
岳振山笑着说,“她回娘家了。”
“回娘家?”
范海棠皱着眉,“这都快播种了,正忙的时候,咋这时候回娘家?回去多久了?”
她本以为吴秀芬该不会是因为近期的流言,心里“咯噔”一声,却见岳振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都怨我……”顿时松了口气,问道,“你是跟秀芬闹别扭了?”
岳振山摸着后脑勺,脸上堆着憨笑,自责地说,“我就是嘴笨,惹她生气了……”
范海棠很铁不成钢,“那你还不赶紧去接!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就知道惹人生气,不懂多体贴媳妇!怎么,气跑了人,还指望人家自个回来?呃……”
她想起关于振山媳妇的那些风言风语,犹豫了一下,想问岳振山,又觉得是在揭人伤疤,终究没问出口。
叮嘱岳振山赶紧去接媳妇回来,范海棠就领着桃丫离开了。
走出老远,桃丫回头,还看见岳振山站在门口望着她们。
虽然脸上带笑,眼中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古怪神情,隔得再远,桃丫也看的一一清二楚。
两人往回走了一段,忽然听见前头一阵喧闹。
“咋回事?”
一瞧,原来是一棵大树下,三个人正在拉拉扯扯。
其中一人,正是早上梁大队长跟李支书谈论的主角之一——第一生产队队长唐志勇。
桃丫虽没见过他,但她眼力过人,凭他跟唐志亮相似的轮廓,立刻猜出了他是谁。
而另外两个人,一看清楚是谁,桃丫不由吃了一惊——一个是倪晓棠,另一个她也记得,是跟倪晓棠一同来大碾子村的三个女知青中的一个,好像叫闫文秀?
他们三人在这做什么?
看见桃丫跟范海棠两人走近,唐志勇原本就黑的脸上涨得更红了,黑里透红。
他急匆匆把一个饭盒往闫文秀手里一塞,闷声含糊地吭了一声,扛起锄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桃丫瞅见那冒着热气的铝饭盒,“啧啧”了两声,光闻味儿她就猜出来了——肯定是饺子!
嗯,闻着馅儿里好像还有肉。这么香喷喷的饺子,唐志勇既然不要,给她多好!
可惜闫文秀似乎不太待见她——呜呜,这凡人真没眼力见,居然用那种厌恶又嫉妒的眼神瞪她,然后扭头也走了!还、还拎着她那盒饺子!
只剩倪晓棠,看见桃丫,她两眼顿时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起来,甚至比灯泡还亮,她高声喊道,“桃丫!”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桃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