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江不跪提心吊胆地躲在阮家门前的灌木丛里,时不时要探出个头来看上一眼。

    义兄潜进阮家已经有好几盏茶的工夫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扔出来。

    要是被打得鼻青脸肿可怎么办,他要不要提高去准备点伤药啊。

    江不跪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细微的动静,他侧着耳朵想再听一听,一个巴掌落在他的脑袋上。

    江不辞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只带了些小伤:“走了。”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大的表情,但江不跪却咂摸出几分不寻常。

    江不跪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跟在江不辞身后:“义兄,咱们去哪儿啊?”

    江不辞言简意赅:“赶路,回去。”

    江不跪不太敢问了,心里却在揣测:

    这是放弃阮小娘子了?

    看着不像。

    那是与阮小娘子互通心意了?

    那这么着急赶路回去干什么,不是最应该留下来与阮小娘子再好好培养一下感情么?

    江不跪是看不明白了,人真复杂,义兄更复杂。

    他边走边想,也不看路,不知道前面的江不辞突然停下来。江不跪撞了上去,捂着额头“嗷嗷”叫。

    江不辞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说出来的话却如同惊雷:“你知道聘礼需要准备什么吗?”

    江不跪向来见多识广,他下意识道:“聘礼啊——聘礼……等等——”

    他眼睛都瞪圆了:“义兄你说——聘礼?!”

    江不辞有些受不了他这一惊一乍的,却还是点了点头:“你知道的多,寻常人家的聘礼都送些什么?”

    江不跪嘿嘿一笑:“那自然是送两箱礼或者三箱礼,不过也有送五箱礼的,这就相当体面了,但花不少银子呢。”

    江不辞想起阿姐定亲时,姐夫抬来的就是五箱礼,当时也是轰动了整个常渡村。

    他点了头,道:“五箱礼。”

    江不跪挠着头,义兄决定的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这五箱礼慢慢备就好,义兄你还没下定礼呢,怎么这么早就开始考虑下聘礼了呢?”

    江不辞一愣,他真不知道还有下定礼这一说,赶紧问:“这下定礼,要准备什么呢?”

    江不跪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义兄,包在我身上了,保准给你准备得既体面又省银子。”

    江不辞一听立刻摇摇头:“不要省银子,而且,定礼我也要自己准备。”

    江不跪看出来义兄是真喜欢这个阮小娘子,有种非她不娶的架式,便点头道:“好,那我便跟着义兄。义兄既然不心疼银子,那我就专挑最好的东西了。”

    江不辞终于咧开嘴笑了笑:“多谢你。”

    两人连夜赶路,三天之后就到了镇上。

    江不跪还是有点担心,问了句:“义兄,好的东西可贵了,你手上真的有这么多的银子吗?”

    他好怕自己挑挑拣拣一大堆,结果义兄囊中羞涩,摊主大骂一声,他们拔腿就跑,然后最追得满街讨打……

    江不辞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净有些奇奇怪怪的画面,他道:“放心选,记住,一定要选最好的。”

    以前的他的确买不起多好的东西,就算是分了家,他和阿娘的日子过得好了些,却依旧不敢大手大脚地花钱。

    但下聘这种事,他不想随随便便,清殊就值得最好的。于是李怀策偷偷送来给他的银子,他也偷偷收下了。

    备好了下定礼,江不辞还去租了一辆驴车。

    秋收后的田埂还留着麦茬,他赶着驴车往阮家去,车板上堆得满满当当。

    江不跪被留下看着宅子,但他很清楚,这处宅子很快就不是他义兄的了。他可是亲眼看见江不辞将房契烫了精致的云纹花边,放进了送到阮家的定礼之中。

    下定礼比不得下聘礼,但江不辞准备得依旧极为用心。

    新碾的白米装在粗布口袋里,陶罐里是腌好的腊肉,竹筐里码着二十个红皮鸡蛋,最显眼的是车角那匹靛蓝粗布——是他同镇上最好的一家布庄的老板要的最好的料子,据说染了三遍才这么鲜亮。

    车辕边还捆着两只竹编箩筐,是他夜里就着油灯编的,边缘特意缠了细麻绳防硌手。

    他低头理了理衣襟,藏在粗布褂子下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眼底那抹浅淡的金瞳在日光下泛着微光,心里却不像往日那般踏实,反倒沉甸甸的。

    也不知道伯父伯母会不会同意,会不会觉得此举太唐突了些?

    阮家的篱笆门半开着,阮秀才难得今日在家,正在劈柴,斧头落下的闷响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见江不辞停在门口,他斧头一顿,劈好的柴块滚在脚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本来,他是很欣赏江不辞这个后生的。若是好好培养一番,说不定之后也能助他中举走上仕途之路。

    阮秀才不是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可这棵“小树苗”说长歪就长歪了。

    阮秀才除了遗憾,更多的是痛心疾首。因而再见到江不辞,他就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伯父,伯母在家吗?”

    江不辞把驴车拴在老枣树上,拎着腊肉罐子上前,声音带着刻意的热络。

    “我买了些东西,来...来看看您二老。还有……还有要……”

    殷如兰从屋里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又看看他身后的驴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眉头拧得像打结的麻绳:“不辞,这些东西你拉回去。我们家受不起。还有,我话说得直接,你别介意。我们家清殊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你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伯母,我是真心想娶清殊的。”江不辞急了,指着驴车上的定礼,“这些都是我用心准备的,以后我会更上进,绝不会让清殊吃苦的……”

    “上进?”阮秀才冷笑一声,斧头重重劈在木墩上,“是跟着县太爷随意征粮,要把秦叔公用铁链子给锁起来这种上进?还是把李家婶子逼得卖口粮的那种上进?”

    江不辞的脸瞬间白了。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被殷如兰的话堵了回去:“我们清殊宁愿嫁给正正经经的庄稼人,也不要你这种靠着官府作威作福的。你走吧,别再来了,把东西也全部拿走!”

    阮清殊闻声而出,咬着嘴唇:“爹,娘,我……”

    还没等她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殷如兰就挡在她面前,厉声道:“清殊,进屋去,娘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江窈也被阮清武搀了出来,她的肚子已经起来了,走路有些笨拙。她红着眼睛看着自家阿弟,若放在以前,她就算千求万求,也要为他说上几句好话。可不成想他阿弟入了歧途,与县令搅和在一起欺压乡亲们,她是无论如何也张不开这个嘴了。

    殷如兰怕江窈动了胎气,便道:“清武,将你夫人扶回房里去吧。清殊,你也进去。”

    阮清殊站着没动,还想帮江不辞说上几句好话。倒是江窈过来拉她,淡淡道:“清殊,咱们进去吧。”

    她闭了闭眼,帮不了阿弟,也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江不辞没走,他在阮家院外从日头偏西等到暮色四合,好话求了一箩筐,甚至拍着胸脯保证以后不再跟县衙的人来往,阮秀才和殷如兰却连门都没再让他进。

    最后他只能赶着驴车往回走,车板晃悠着,像他空荡荡的心。

    阮清殊隔着窗子往外面瞧,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她的心里也很难过。

    她突然想到自己当时在花轿里做的那个梦,梦中江不辞成了人人喊打的大奸贼,她当时觉得很不可思议。可现在想想,如今的江不辞,会不会也在酝酿着要往这条路上走。

    如果不能帮他,不能救他,那她这个预知梦将做得毫无意义。

    可是,要怎么救他呢?阮清殊抹了一把眼泪,开始冷静下来。

    她要救他!!!

    阮家和江家只隔了一道墙,江不辞在阮家哀求时,隔壁的刘玉娥听得清清楚楚。

    江不辞牵着驴车走到家门口时,刘玉娥正坐在门槛上搓麻绳,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手里的麻线“啪”地断了。

    她吸了吸鼻子,朝江不辞慈爱地笑了笑,道:“进来吃口饭吧,都热着呢。”

    “娘……”江不辞终于强忍不住,蹲在地上,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阿娘,我该怎么办呢?”

    刘玉娥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指尖带着粗糙的暖意,叹了口气:“不辞啊,阿娘没什么文化,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更不知道该如何劝你。”

    她顿了顿,继续道:“阿娘知道你格外喜欢清殊,阿娘也喜欢,可阿娘也觉得,你们并不相配。”

    江不辞咬着嘴唇,坐到了刘玉娥旁边,闷声听她讲。

    “你生下来,是个金瞳儿,从小到大受了多少委屈,阿娘不是不知道……阿娘也希望你能娶个心爱的姑娘,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可是,阿娘也曾站在你伯父伯母的立场上考虑。”

    “不辞啊,这村里的人,眼里容不得半点出格。你这双眼睛本就招人说闲话,再跟衙门扯上关系,他们更怕了……怕你以后惹出事来,牵连清殊。这不是你不好,是这世道,容不下太多不一样……你也不想将来清殊因为你而出事,对不对?”

    夜色慢慢漫上来,遮住了江不辞眼底的金光。

    他看着驴车上没送出去的腊肉和布料,那些曾被他视若珍宝的聘礼,此刻都蒙上了一层灰。

    灶房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远处的狗吠,他却觉得浑身发冷,连母亲递来的热粥,都暖不了心里的凉。

    江不辞放下手里的粥,将驴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归置到屋里,闷声道:“娘,我走了。”

    刘玉娥担忧地望着他:“还是要走?”

    江不辞点点头。

    刘玉娥叹了口气:“不辞啊,娘老了,也帮不上你什么。路是你自己选的,也要你自己走。之后不要再往家里送钱了,我一个人花不了什么钱的……”

    她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一掀帘子进了里屋,弓着身子捂住了脸。

    江不辞对着门的方向,久久凝视。半晌,他“咚”得一声跪了下去,声音沙哑而颤抖:“娘,孩儿……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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