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看押点的路上,薄雪浅浅覆上一层,金小梅裹紧身上半旧的棉袄。
她准备去看看孙健文,瞬间跟他聊点什么。
她不希望自己也被供出来。
她知道孙健文的脾性,是个没脑子只顾眼前爽利,还见不得女人眼泪的蠢货。
这个没用的男人,到底是栽了。
栽了倒好,但决不能让他栽倒的时候,把自己也拖进泥坑里去!
金小梅低垂着头,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冻得通红的下巴尖。
她那张在孙健文面前惯会巧笑倩兮的脸,此刻在无人处冷得结了冰。
孙健文是她手里最好用也最没脑子的一把刀,用得好能伤敌,用不好就得及时折断、丢掉,免得反噬自身。
孙健文还没有被送到旗里的派出所,靠着吴校长找的人,金小梅顺利进去见到了孙健文。
关押孙健文的小屋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扇小小的气窗透进些灰白的冷光。
屋子里一股子尿臊味混杂着生冷霉气的气息扑面而来。
隔着铁栏杆,金小梅看到了缩在墙角干草上的孙健文。
孙健文背靠着冰冷的土坯墙,头发乱糟糟地像顶了个鸟窝,脸上一片灰败。他的棉袄上沾满了污渍,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整个人失魂落魄,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去了脊梁骨。
当他看清进来的是金小梅时,那死水般的眼睛里才骤然翻起一丝微光。
金小梅一见他那副窝囊废的样子,心里升起一股鄙夷恶气,但她脸上那份心疼和焦急却表演得炉火纯青。
她放慢了步子,走到了铁栏杆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健文哥!”
金小梅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开始往下掉。
她伸出手,想去碰触孙健文那冻得像冰坨的手,到了半空中欧冠又悬停在了那里,只余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李书瑶的兔子,那关系多大,你这...这是往死路上走啊!”
她的话里话外都是担忧。
孙健文被她哭得五脏六腑都揪紧了,但残存的疑虑让他混乱又委屈,他猛地抬起头,声音里带上了困惑和一丝怨气:“糊涂?小梅,不是你...不是你当时让我留意着,找机会给她们点教训的吗?那天去牵羊,不是你说得好机会...”
“天哪!”
金小梅仿佛被天大的冤屈砸中,捂着脸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泪水流得更凶了,身体也抖得更厉害,“健文哥,你在说什么啊!我是因为李书瑶她们排挤我,找你诉过几句苦,可我哪敢让你去干这种天打雷劈的事啊!那兔子要是死光了,追查起来...”
她放下捂着脸的手,泪眼婆娑地直视着孙健文,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痛心疾首,然后又开始毫不客气地把孙健文往高处架:“是!我是气她李书瑶仗着项目高人一等,不把人放眼里!可我万万没想到,健文哥,你...你为了替我出口气,居然...居然真的就自己下手了,还做了这么大一桩事!”
孙健文被她这一套操作说得懵了。
大脑里那点本来就不甚清晰的记忆碎片,被这汹涌的眼泪和赞美,冲撞得更加混乱模糊。
是自己会错意了?是小梅根本没指使,是他自己一冲动,为了讨好金小梅才主动干的?
他看着金小梅哭得梨花带雨,那张平日里让他魂牵梦萦的脸此刻苍白憔悴,眼中满是对他的担忧,巨大的心疼瞬间淹没了那点可怜的疑虑。
男人那点可笑的保护欲,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被激发了出来。
“小梅你别哭了”,孙健文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手足无措的笨拙,“我...我没想那么多,你别怕...”
他甚至想伸出手去替她擦眼泪,他觉得是自己莽撞行事吓到了她,这份认知反而让他更自责。
眼见蠢货的愧疚感和自我感动被成功唤醒,装可怜这第一步见效了,金小梅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她脸上立刻又换上了心疼,伸过铁栏杆,她的手顺势握住了孙健文缩回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她一阵恶心,但她还是用力握住。
“健文哥”,她凑得更近了些,声音极其恳切,好像要交付生死:“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这样的!都怪我,都怪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说着,她眼泪又滚落下来。
“你放心,我一定等你!”
擦掉眼泪,金小梅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坚定得连她自己都快要相信了,“不管多久,我都等你出来!等你出来那一天,我们就结婚!”
抛出第一个巨大的诱饵,她敏锐地捕捉到孙健文空洞的眼中猛然迸发出了光芒。
“健文你家里的事你就放心吧,我爸妈还有我,都会替你照看好的!”
她语速急切,像是在做出最郑重的保:,“我会照顾好他们,绝不会让他们受委屈!你就安安心心的,在里面好好配合领导,争取宽大处理...家里头,有我金小梅一天,就替你扛一天!”
“我家里人...爹妈...”
孙健文下意识地重复着,金小梅的两句话,狠狠击中了他心底最深沉的挂念。
是啊!他这次是真要进去了!
场长都说了要扭送公安局,开除只是第一步,进去坐牢几乎是板上钉钉,就算以后出来,带着这么大的污点,能找到什么好工作?怕是连牧场附近都没人敢要,那时候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了!
而爹妈年纪大了,家里就他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自己进去了,两个孤苦伶仃的老人谁来照顾?靠什么活?
金小梅那话,简直就是绝境里递过来救命的稻草。
她说了会照顾!
这时候,与其拉着小梅一起死,让她也背上污名过苦日子,不如就认了。所有的罪孽,他一个人扛下来!
这样,自己虽然完了,但小梅名声保住了,她还能正常工作生活,最重要的是,她会念着自己的好,跟自己结婚,替自己照顾年迈的父母!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
一种自我牺牲的悲壮感奇异地在他心中滋生蔓延。
孙健文只觉得胸膛堵着的气突然顺了,他甚至咧开一个僵硬难看却又带着点释然的笑容,反过来安慰起金小梅:“小梅,别怕了,也别哭!不就是进去蹲几年嘛,我孙健文认了。是我自己一时糊涂,鬼迷心窍干的傻事,跟你没半点关系!”
“我进去了,里面啥样我都认!只要你在外面好好的,帮我照看好爹妈,我啥都不怕,我受啥都行!”
他那副主动认罪、勇于承担,甚至还为对方着想的表情,落在金小梅眼里,简直愚蠢得可笑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