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和王定省一起吃饭,虽为亲生父女,两人却离了心,她心中有些不自在。
泠月跟着风仆来了前堂,前堂中几位姨娘和几位姐姐都来了,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风仆:“老爷,泠月小姐来了。”
泠月低头朝王定省行了一个礼。
王定省看着她进来时,他手中握的酒杯差点洒了出来。
她穿着一袭蓝色的衣裙,像极了已故的夫人,眉眼中也有他的影子。
这是他们的女儿,泠月与王夫人的模样如出一辙,王定省心中猜想少女时的妻子或许曾经也是这副样子。几年前张氏过来要人,那时王氏处境艰难,张氏开出了丰厚的条件,他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张氏带走泠月,这是他唯一的念想。
张氏族人大骂他不算人。
回忆像是一把利刃凌迟着王定省,他说道:“过来坐吧。”
王姨娘和冯姨娘与她关系不错,冯姨娘平日里经常给她送东西,大到珠宝首饰,小到衣裙吃食,十分细心。她坐到了冯姨娘身旁,对面是宋姨娘,宋姨娘今日见她黑着一张脸,昨晚两人在王府门口吵了架。
她见到宋姨娘黑着的脸,自己也拉下了脸。
王定省和旁边的惠荣介绍道:“二郎,这是我的小女儿,叫做泠月。”
泠月抬眼时看到了坐在王定省旁边的惠荣,心中又惊又喜,没有想到风仆说的贵客就是惠荣,她清晨时还在想着过两日去找惠荣的事情,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了惠荣。
她昨晚没有休息好,眼里面有红血丝,再加上昨日哭过的原因,眼睛肿了起来,那粉雕玉琢的模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惠荣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她,王家的事情,惠荣全都知道,苏城四世家的情况他也全都知道调查过。惠荣认为她在家中处境艰难,心中担心她昨日回来又受到了责罚,但他毕竟是个外人,也不好过问什么。
泠月笑着和惠荣打了声招呼,“见过哥哥。”
惠荣浅笑,点头致意。在外人面前,二人如同刚认识一般。
王定省并不知道二人昨日已经认识了,惠荣想起来之前听到关于王定省的那些传闻,又想起昨日遇到泠月在屋檐下面不敢回家,心中突然有些不耐烦,莫名其妙对王定省有了些成见。但他身为客人,身份摆在那里,也不好说什么。
王定省将惠荣安排在了王老爷子旁边的那个院子,院子是提早好几日让人收拾出来的,王氏与惠氏是世交,两家更有数不清的生意往来。惠氏的一半生意都是惠荣在管,他知道这位惠家二公子的手段如何,两家有不少的情分在,故惠荣一来,便被奉上了座上宾。
王氏近些年来遇到了一些问题,需要惠氏的帮助。
两家之间,有十几代的情分在,更有数不清的利益在。此时苏城的局面,王氏需要惠氏。
王定省亲自送惠荣回的院子,极为客气。惠荣与王定省寒暄一二,自然知道王定省是什么意思,他向来洞察人心,做起事来雷厉风行。
王家的四小姐叫做明英,明英生的明艳动人,比泠月年长三岁,出落得楚楚大方,明英的生母是王姨娘。王夫人生前照顾过冯姨娘,故在王夫人去世后的那一年里,冯姨娘经常过来照顾泠月,本想将泠月收入房中,后面王老爷子看幼女可怜,便将泠月收养到了身边,亲自教导。家中,泠月与明英关系最要好,大姐早逝,二姐出嫁,春眠与行章不与她们来往。
宴会结束后,泠月去明英院子里面玩了一会儿,走的时候明英给了泠月一袋子糖,泠月尝了一颗,说好吃。
婢女听她说喜欢,晚间冯姨娘特意来了一趟,给她送了许多一模一样的糖果,她看到糖果心里欢喜极了,昨日的不愉快一扫而空,人没必要和自己计较。
泠月从明英那里离开,拿了糖果,回了院子,走在路上,心中想起了惠荣,不知惠荣住在哪里。到了院子中,她突然想起来旁边的那个院子,前些时日有人过来翻新,还添置了不少新的东西。听下人说,这里过几日要住进来一位贵客。
两个院子只有一墙之隔,她想看看惠荣在不在那里,却又怕去了没人有住在那里,白跑一趟。她让下人搬了一个梯子放在墙角。因为墙太高了,她可做不出来翻墙的事情,但是可以爬上梯子看看那个院子里面有没有人。
下人看她要上梯子,怕她摔了,连忙哄劝:“小姐,太高了。”
泠月摆了摆手:“别说话,帮我扶好梯子。”
泠月爬上了梯子,抱着墙的瓦片,往对面看了看,她看到惠荣坐在院子里面,旁边站了两个人。一个是闻来,另一个是贴身保护他的侍卫,名叫白虎。
两人正在向惠荣汇报苏城四大世家的动态,以后近来商铺的情况。泠月隔得远,听不清他们再说什么事情,眼巴巴的看着这里。
白虎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响,意识到有人偷听,突然呵斥道:“何人在此?”
泠月听到声音吓了一大跳,抱着瓦片的手抖了一下,几片瓦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碎声,她有些恐高,脸上流露出害怕的神色。泠月这才意识到惠荣是府中贵客,自己的行为有些失礼,偷听不是世家风范,她一时间有些尴尬,心中思索怎么解释。
养在祖父旁边的这几年,每次做出了出格的事情,泠月总能想起宋姨娘平日里面绿茶的姿态,她屡试不爽,有模有样学了起来。
她受了惊吓,心中害怕,红着眼睛看着惠荣,一副柔弱的模样,下一秒仿佛就要哭出来了。
墙外传来下人的声音,“小姐小心一些,不要摔了。”
二人对视,惠荣想起来她昨日躲在屋檐下面不敢回家的事情,今日见她在宴会上面眼睛肿了起来,猜想她回了家以后肯定又受到家中的责罚,他看她这幅模样,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怜悯。
粉雕玉琢的小女娘,十分讨人喜欢,笑起来时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好看极了。苏城的张氏向来出美人,泠月的样貌与已故的王夫人很像,眉目间有王定省的影子。如今年岁小,再过几年长大些定是个十足的美人。
惠荣对她没有什么防范之心,小姑娘什么也不懂。
惠荣训斥道:“白虎,不得无礼。”
惠荣看她在墙顶小心翼翼抱着瓦,一时间走了过去,他站在墙下,问道:“还能下来吗?”
她有些恐高,心中害怕了起来,双腿有些软,眼睛红红的,眼泪下一秒就要出来了,似乎是在忍着不让泪掉下来。
王夫人走后的这几年,她一个人在这女人众多的宅院中生活,没了母亲的庇护,素来知道怎么样做最能让人心软,也知道怎么样的表现能最有利于自己。她没有什么坏心思,因为心中缺乏足够的安全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
泠月看似娇弱,实则心中精明无比,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她从来都不是一朵娇弱的花。她对人对事也有自己的算计,但那些算计只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对他人并没有任何恶意。有利自己的同时,并不会去害别人。
后来苏城城破的日子,她去了南城,成为惠荣手下的细作,在成侯府待那么久都没有被发现,躲得过宋盼之明里暗里诸多算计,后来拿到了兵力部署的地图,在侯府放了谢治,层层危机之下助惠荣取得了药材,泠月绝不是什么心无城府的傻白甜。
她心思玲珑,有勇有谋。
如果王夫人还活着,或者王定省时常来照看她,或许泠月是另一幅模样,她心中有足够的安全感,不必一举一动看人脸色行事。
说到底她始终活不成祖父嘴里说的随心所欲,没有人为她托举,她做不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泠月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惠荣倒是很是受用。惠荣没有接触过女人,天天不是和药物打交道,就是跟家中的一堆生意打交道,很吃她这一套。
泠月点了点头,准备自己下来,眼下装可怜装够了,再装就戏过了。
她衣袖里面有一包糖,那是明英给她的糖果,吃着很好吃,她准备待会儿给惠荣分享一些糖,刚好惠荣在她旁边住,偷看别人被发现了,在世家大族里面有些不合礼数,她担心王定省知道以后责罚于她,故她摆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想要博得惠荣的同情,惠荣心软,并不会说她什么,他看她那么可怜,还特意过来问她能不能下来。
她心想惠荣这是个心软的公子。
她没有什么恶意,单纯想看看惠荣在不在那里住,想给惠荣一些糖果。
昨日惠荣帮了她,泠月很是感激。
惠荣怕她摔倒,轻功一跃而上,将她从墙顶抱了下来,惠荣抱她时,他闻到了一股清淡的香味,那是女子身上的体香。他不曾接触过女人,家中连侍妾都没有,那股香味很好闻,他并不排斥和泠月接触。
泠月倒是蛮意外的,惠荣居然从上面把她抱了下来。
文弱的公子,竟然有这样的身手,她一时感觉自己小瞧了惠荣。
天空碧蓝如洗,二人对视一眼,惠荣脸色微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慌张的放开了她。
泠月不知他为何突然慌张了起来,有些不理解,依旧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多谢二哥。”
惠荣问:“你为何爬墙啊?”
泠月如实回答:“这个院子前些时日被翻新了一遍,我想看看你在不在这里。”
他叮嘱道:“墙太高了,今后不要爬墙了,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她没说话,自顾自的从衣袖里面拿出了一大包糖,十分大方的给了惠荣一半。
“二哥,其实我是想来看看你,让你尝尝这个糖果。”
她说话时小心翼翼,委屈巴巴的。也知道惠荣心软,这一招必定管用。
惠荣捧着泠月给的糖,心中流过一阵暖意。心中觉得这个妹妹,无论是哭闹也好,捣乱也好,撒娇也好,都十分可爱。他虽然年龄不大,但阅人无数,能看得出来她的小心思,这是个很好的小姑娘,并没有什么恶意。
小妹妹,倒是很可爱。
惠荣问:“你回来以后,你父亲可有责怪你?”
她摇了摇头,红着眼睛,笑着说:“没有。”
惠荣想起中午见她时的那副模样,却有些不太相信,心中认为王定省必定回来以后责罚了她,一时间对王定省又产生了一些意见。
泠月说:“我祖父过两日回来,等回来以后让他好好给你看看,祖父可厉害了。”
惠荣浅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