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近些年遇到了一些难处,王定省特意过来请教他如何处理,那日恰好碰上了泠月。
泠月私下已经和他很熟了,他脾气极好,从未对她说过半句重话。泠月大错没有,整日里小错不断,有时候让人哭笑不得,全都是惠荣收拾的烂摊子。泠月摸清楚了惠荣的脾气与喜好,整日与惠荣相伴,最是会哄他。惠荣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倒并不反感,反而觉得她对自己很上心,想到这一层心中又惊又喜。
惠荣整日里得了什么好东西,第一时间想到要送给她,惠氏是整个庆国数一数二的商贾大家,惠荣出手向来阔绰。
他心想这也算投桃报李,他对她好一点也是应该的,何况泠月确实讨人欢喜,样貌是极好的,性格也好,很是会拿捏他,让他生不起来气。
惠荣在院子里面看书,泠月像一只猫一样爬在他旁边的桌子上面,一会抬头看看他,一会儿看看别处,半刻也安生不下来。
“二哥,我口渴了。”
惠荣赶忙放下书,过来给她倒茶。
这段时日下来,他快成了她的丫鬟,侍卫,小厮。
她使唤他,哄着他做这做那,而惠荣对她并不反感,任由她来回使唤,有时候做的时间长了,照顾她便成了下意识的动作。
泠月说道:“二哥,茶水有些烫。”
惠荣拿着她喝过的杯子小心翼翼的吹了起来,她散漫的趴在惠荣身边,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他,毫无世家女子大家闺秀的做派,黑发垂在惠荣的身上,惠荣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浅香。
“应该不烫了,你尝尝。”
惠荣将杯子递到了她的嘴边,喂她喝起了水,她抿了一口觉得不烫,这才开始愿意喝下去,喝水的时候时不时眨眨眼睛看一下惠荣,似是生怕惠荣会走,那模样娇气极了。
泠月的琴棋书画学的一般,哄人的本领倒是练得炉火纯青,与宋姨娘相比,简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春眠的性子像已故的王夫人,她的性子像那宋姨娘。
王夫人去的早,这些年并没有人主动教导她男女之事,导致她对于男女大防并不在意,她眼中的惠荣与她的四姐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与她亲昵,惠荣刚开始有些慌张,后来时间久了倒是习以为常了,心甘情愿与她亲近,乐意帮她做事情。她的小心思,惠荣看的一清二楚,但惠荣却并不反感,反而觉得她对他十分用心。
惠荣今日有一对耳坠想送与她,他家中生意遍布整个庆国,甚至连南城都有他的生意,那对耳坠是他花费大价钱买来的,价值不菲,十分精美,惠荣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那对耳坠很符合她的气质。
惠荣刚想拿出来给她,闻来过来提醒惠荣王定省来了。
泠月听到父亲来了,说道:“哥哥,我不喝了。”
惠荣放下茶杯,泠月从他怀中离开,二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有在没有旁人的时候 她才会如此亲近他,像一只猫一样与他亲昵。
一旦来了人,她便与他十分客气。
她瞧了一眼旁边早已被惠荣冷落许久的书,浅笑道:“哥哥,我想看看你的书。”
惠荣将书递与了她,那本书叫做《礼记》,讲的是礼法。
她不知为何惠荣会看《礼记》,颇感好奇。
“父亲来找你,想必有事,我不便打扰,便先回去了。”
“等有空了,我在来找你玩儿。”
惠荣笑了笑:“好。”
二人从不在人前亲近,在人前疏离客气,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们并不相熟。
王定省来的时候见二人正在说话,颇感意外。平日里惠荣待人冷淡,不苟言笑,泠月竟能与他搭上话。他在远处看着女子的身影,有些晃了神,与已故的王夫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背影都这么像。
那些年的回忆如同一把生了锈的利刃一遍又一遍的凌迟着他这个负心郎。
泠月拿着书,凑巧撞见了王定省,王定省眼中有许多复杂的东西,那是满了快要溢出来的爱意,还有愧疚与小心翼翼。
泠月不曾抬头,看不到王定省眼中的东西。
因为王夫人的缘故,她对王定省更多的是恨意,她虽然从未说过,但心中一直在怪他。
王定省确实也是活该。
泠月对着王定省行了一个礼,客气疏离。
“泠月见过父亲。”
王定省:“不必多礼。”
他想扶她,她往后退了一步。他该知道的,他们的女儿恨他。
王定省问:“月儿,你怎么来这里了?”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书:“父亲,我来找二哥借书。”
“嗯,先下去吧。”
泠月恭敬道:“是。”
王定省对二人根本没往男女之事上面考虑,他一直以为惠荣和泠月的亲近只是兄妹之间的关系,泠月在王定省眼里还小,是一个小丫头,至于惠荣老谋深算,两者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心里盘算着泠月与惠荣亲近,他日惠荣还能帮他照拂泠月一二,并不阻止。
日后泠月的夫婿要挑一个踏实负责的人,婆家关系也不能太复杂,他得能压得住,否则女儿嫁过去要受委屈。
惠荣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父女俩两个人,觉得有些奇怪,趁着二人说话的功夫他放好了准备给泠月的那一对耳坠。
惠荣走上前去,客气有礼,说道:“王伯父来了。”
二人在庭院中对坐,天空阴沉沉的,不似前几日湛蓝如洗。
王定省对他十分客气,眼前的年轻人假以时日,便可大有作为,前途无量。
他开口寒暄:“二郎近日可好?”
惠荣:“一切都好,多谢伯父挂念。”
王定省喝了一杯茶,缓缓开口:“近些年来王氏遇到了一些问题,二郎,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惠荣问道:“可是校北役场的事情?”
多年前,王定省突然之间掌握了校北役场所有的势力。校北役场曾经是苏城里面一支最强的军队,王家也因校北役场的缘故一跃成为四世家里面最强的一家。但五六年前,校北役场的局面突然出现了变化,有了其他的势力,总有人在暗中闹事作乱,场面渐渐开始不受他控制,他打压了几次,下了血本才慢慢压了下去。这两年,校北役场那边又开始了反弹,眼下他似乎快要压不下去这股势力了。
校北役场犯乱的那一年,是王夫人去世的那一年,校北役场原来的主人叫做肃辞。
他告诉了惠荣校北役场的问题,却没有告诉惠荣当年的一段隐情,这本就不是属于他的东西,是他靠着手段抢来的。
惠荣点了他几句,作乱多年,幕后必有主使。
二人交谈了许久,王定省对惠荣的心计与谋略大为赞叹,他膝下只有一个儿子,那是个不成器的孩子,心地太软,优柔寡断,远不如惠荣的十分之一。
王定省心中盘算,若是将惠荣招为女婿就好了,将来还能扶持王氏,又考虑到惠荣的病,心中有些犹豫,但眼下又不能没有惠荣,他需要惠荣帮他出谋划策,惠荣的眼界与手段不是他能比的,校北役场的事需要一个手腕强硬的人去解决。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王老爷子的藏书泠月看的不亦乐乎,惠荣留在王家养病,王定省将他视为座上宾。
一年的光阴转瞬即逝,二人十分相熟了,她时常去找他,听他弹琴,看他作画,与他十分亲近,闯祸的话也没有什么顾及的,反正惠荣会帮她收拾烂摊子。
校北役场的事情在惠荣的谋划下出现了一些转机,王定省高兴极了。
泠月想跟着去王老爷子锦城义诊,纸上学来终觉浅,她又不是神童,需要临床经验的积累,而王老爷子就是最好的老师,他是和蔼的长辈,经验丰富的大夫。如果能跟着祖父义诊的话,想必肯定能学到很多书本上面没有的东西。
家中,她早就看宋姨娘不顺眼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快把她烦死了。
惠荣对她很好,但是她更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况且又不是不回来了。
比起温柔的惠荣,泠月更喜欢外面的大千世界。
这次王老爷子回来的时候,她先是央求了王老爷子带她去锦城,等待王老爷子同意了以后,她才去找了王定省,她心想王定省想必也没有什么意见,反正父亲从来不关心她,她亦不喜欢这个父亲,家中有她没她都一样,她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既然祖父已经答应了,去找王定省只是面上告知一声,让他知道就行了。
泠月去找了王定省,那日春眠也在。在泠月眼中,王定省待宋姨娘的儿女是极好的,满足了她对父亲一切的幻想,她小时候时常羡慕春眠和行章,父亲待他们二人可真是好。后面母亲去世了以后,她对于父亲只有恨意,没有了从前那般的期待。
风仆过来告诉王定省:“老爷,六小姐来了。”
泠月进来了,向着王定省行了一个礼。
“见过父亲。”
她又长大了一些,气质清冷,容貌清绝昳丽,与年少时王夫人的模样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王定省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他有些失神,说道:“你来看我了。”
泠月不喜欢王定省,不会主动来看他。王夫人离世后,王定省去看过她无数次,看着她一点一点的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