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月说道:“父亲,我想跟着祖父去锦城义诊,已经征求到了祖父的同意,后日我们便出发,走前特地跟父亲过来告个别。”
王定省听说她要去锦城,站了起来,有些慌了。
王定省说道:“锦城战乱,流民遍地,一年前刚刚闹了饥荒,近日来又赶上了瘟疫,你从未出过苏城,我有些不太放心。你若想跟着你祖父学习的话,大可留在苏城啊,何必跑的那么远。”
她眼神坚定,神色凛然,说道:“正是因为有流民,有瘟疫,才更应该去。我们身为世家大族,名满天下,和平年代受人尊敬,在战乱时更应该挺身而出,去做一些实事,况且医者仁善,救死扶伤乃是天职,怎能逃避。”
她的身上的倔强,和她母亲一模一样。
王定省继续劝道:“可是……”
泠月有些不耐烦了,不想与他过多说话,说道:“父亲,祖父已经同意了,我今日是来知会你一声。”
因为王夫人的离世,泠月的恨意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消逝,反而生根发了芽。
这一点王定省心中清楚。
泠月不知男子为何能无情到那个地步。
王夫人离世前的一个晚上,泠月求他去看一眼母亲。当时王定省正在和宋姨娘一家吃饭,其乐融融,连看一眼病重的母亲都不愿过去,一丝为人丈夫的温情都不曾给过母亲。
泠月无法喜欢他。
那年杏花开的正好,王定省对一个女子一见钟情,但并没有见过那女子的脸,只依稀记得一个背影。后来,他娶了一个跟那女子背影很像的姨娘,把姨娘当成了那时一见钟情的女子,二人十分恩爱。后来,王定省为了前途带着目的接近了当时还是张二小姐的王夫人,张二小姐心思单纯,天真烂漫,自幼被家中保护的很好,她长相貌美,为人和善,所有的人都很喜欢她,从小泡在蜜罐里面长大。
在王定省的追求下,张二小姐很快就坠入了情网。其实张二小姐在很早以前就见过王定省了。之后,张二小姐杀了王定省的那位宠妾,王定省对此事心怀怨恨,只是面上不显。没过不久王定省为了前途娶了张二小姐,凭借她的缘故得到了校北役场的势力。
而王定省婚后十分冷落张二小姐,待张二小姐并不好,得势以后,娶了一堆姨娘,刻意羞辱于她,丝毫不拿她当人看待,府中下人看人下菜。王定省刻意让姨娘爬到张二小姐的头上,以此来折辱于高贵的她。张二小姐对王定省心灰意冷,王定省并不知道张二小姐当年生的是一对龙凤胎,男孩被人偷偷送去了张家,女孩继续留在了王家。
二人成亲的第九年,泠月隐约记得母亲去见了一个人,回来之后的王夫人突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整个人像失去了灵魂,生了一场病,很快就死了。
王夫人突然之间死了,王定省并不相信她死了,以为她在搞什么花样,发疯似的跑到院中喊她起来,幼女用仇恨的眼光看着他,不顾一切挡在王夫人的遗体面前,丝毫不让他靠近,最后还是下人把泠月拉开了。
他叫她叫不醒,在尸体面前呆了整整一夜,王夫人的容貌依旧如当年那样美丽,如他初见她时那般。天明时,他跪在院中,左眼流下了泪水,右眼接着也流泪了,控制不住的掉眼泪,甚至连那位姨娘死的时候他都不曾这么难过。
他忽然想起初见王夫人时的模样,他给予了她这么多年的折辱,他在她死后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反而是无尽的失落。那一刻,他甚至在想,如果她此时能够醒过来的话,他愿意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成婚前,他对她许下的那些诺言清晰的回荡在他的脑中,一遍又一遍,那些诺言全都是他用来骗她的谎话,他当时心中还在嘲讽她居然如此好骗,他的诺言在他得到校北役场的势力后化作泡沫,他随意的折辱于她,让姨太太踩到她的头上,对她说了数不尽的坏话,时常恶语相向。
这九年像是一场梦,他在此刻希望一切都变成一场梦,希望时间回到二人成亲的那一日。她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前些日子还见到她带着年幼的女儿出门游玩,女儿高兴的拉着她的手,她眼中满是对女儿的爱意。
王定省记起前一日,年幼的女儿央求他去看一眼她,王定省不曾在意这个孩子,那日仔细看了看年幼的女儿,发现这个孩子和她长得如此像,他以为她在耍什么花招,那日是宋姨娘的生辰,宋姨娘求他不要走,他果真没去,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以王夫人的离世画上了句号,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便自此结束了。
王定省是现实版的贤妻扶我凌云志,待我得志以后,最先折辱唾弃的便是那曾经帮我的贤妻,最不喜欢的便是贤妻生下的儿女。
她死了以后,王定省没有昔日高高在上的姿态,反而是跪着地上求她醒过来,他心中没有丝毫高兴,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她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年幼的女儿长得很像她,眉目中也有王定省的影子,那孩子用仇恨的眼光看着他,他心痛万分。
他恨自己竟然爱上了她。
她没有死在他最恨她的时候,她死在了他爱上她的时候,人怎么能可恶至此呢。他们这一世的瓜葛以王夫人的离世,落下了帷幕。
他一时间深受打击,颓靡不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孩子,还有孩子,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他迫切想要见到那个孩子,那个恨他的孩子,身上留着她一半的血,是他们之间最深的羁绊,是她留给他最后的念想。
下人偶然之间清理遗物的时候,在院子里面发现了一堆王夫人不要的东西,那是当年的信物,还有他给她的东西,他在她死后才知道当年他喜欢的女子便是她。
原来,竟然是王定省认错了人。
误会一场,时光却已不在了。
王夫人在快死的时候给娘家写了一封信,这封信里面讲述这些年在王氏受到的折辱与委屈,信中写到希望在她死后,张氏能派人过来接走年幼的女儿,因为王定省不喜欢这个孩子,她害怕年幼的女儿在家中受人排挤。这封信送到张氏以后,张氏上下全都十分愤怒,娇养多年的小姐被人这么苛待,王夫人的兄长痛心不已,王夫人是送完信的那天下午断的气。
王夫人断气前的一天,泠月求着王定省过来看一看她的母亲,王定省当时在给宋姨娘过生辰,并不愿意过来。
第二日,王夫人断气的消息传到了张氏,张氏上下激愤不已,张氏一族所有重要的长辈全都来了王家,在王家大闹一场,想要带走王夫人的幼女,王夫人的兄长将王夫人写给家中的信给了王定省,忍着满腔怒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王定省看过信以后,依旧不肯把泠月给张氏,这是他们的女儿,他只剩下这点念想了,又怎么会愿意把女儿送走。
他手中有校北役场的势力,张家奈何不了他,两氏僵持了许久,后来开始交恶。
王夫人离世后,校北役场突然之间有了动乱,王定省逐渐开始控制不住这股势力,他们几次三番想要治王定省于死地,这背后有一个主谋,那人叫做肃辞。校北役场的势力错综复杂,有些人虽然归王定省管理,但并不是真正臣服于他,这个校北役场也是他凭手段得来的,原本的主人是肃辞。
王夫人的遗体被接回了张家,葬在了父母旁边,没有留在王氏,想必王夫人也是极其不愿意留在王家的。
王定省固执的做了一个衣冠冢给王夫人。
肃辞与王夫人是故交,如果没有王定省的话,她可能已经嫁给了肃辞,肃辞断不会让她受如此委屈。王夫人死后,肃辞知道王定省对她不好,又怎么肯放过他呢,绝不会让他称心如意,势必要搅得校北役场大乱,他绝对不会放过整个王家。
王家靠的是王夫人的缘故起来的,却不肯善待王夫人,天理难容。
王夫人死后,王定省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深受打击,颓靡不振,他也知道泠月恨他。年幼的孩子,眼中没有了童稚,深切的恨着他。
他们唯一的女儿恨他。
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孩子,这孩子身上流着王夫人的血,有着与她相似的容貌,是王夫人留给他最后的念想,王定省疯了一般的想要弥补这个孩子,泠月却看不上他。但凡他给的东西,泠月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王定省每次去看她的时候,她总会对他投以厌恶与仇恨的目光,后来王定省只敢悄咪咪的看她,泠月生辰的时候他送的礼物不敢以自己的名义去送,害怕会引起泠月的反感。他知道她不喜欢她,他对她好只敢悄悄的对她好,他害怕她不要,害怕她宁可委屈自己也要拒绝他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