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间勾住他的脖颈，温热的呼吸铺在他细长的锁骨上。
只是这样......还不够。
她的歉意还远远没有传达到。
她又想起二人争吵卡卡西说的那句——你真了解我吗。
那时他神情落魄而悲伤，似乎自己触及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湿漉漉的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破碎，令她心酸动容。不光如此，让她心里始终耿耿于怀的——是自以为和卡卡西很熟却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特别差劲的自己。
于是她想起，原来卡卡西一直以来，都有意避开探讨自己的未来和过去，大多时候，他三两句话轻飘飘地就揭过了这个话题。榭间也试图向同期的人了解卡卡西的过去，不过他们一个个讳莫如深，遮遮掩掩的样子，似乎记忆里有什么洪水猛兽。
问到凯师傅，他难得正经说：“这种事情，果然还是问卡卡西本人比较好吧。”
“毕竟不清楚他想不想让你知道，那些旧事......”
他说的对。
凯作为卡卡西青年时期起最重要的朋友，他最能理解，卡卡西从过去阴影中走出来的决心和勇气。明明是最有理由黑化的人，却一次又一次对世界赠予的疼痛报之以歌，不折不挠，长成了温柔而靠谱的成年人。
非要凯形容的话，现在的卡卡西是带着暖意的冷冷月光。
榭间嘴上开玩笑吐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诗情画意了凯师傅，心里却十分赞同，这大抵是最准确的对卡卡西的描述了。
虽然很不甘心，自己的确得承认，她对卡卡西的少年时代了解甚少。
不过，在这样轻柔的夜晚，她似乎觉得——他们心与心的距离可以更近一些。
榭间屈起手臂，望着银发青年，眼睛一片澄澈清亮。
“呐，卡卡西，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看到你眼睛上的伤疤，有点好奇是怎么来的。”
旗木卡卡西伸展了下四肢，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怀抱着榭间，低低地问，“想更多了解我吗？”他思索片刻，银发在月光下闪着光泽。
“唔，我没有什么很值得听的过去。”
“——如果让你感到伤心或者无趣的话，先提前说声抱歉。”
“没关系的！”
榭间抬起眼眸，漆黑的瞳仁清澈如墨。她微微前倾，像是要把自己完全交付给他，唇角带着一抹温柔的弧度，神色认真，仿佛在努力盛放能容纳一切的勇气。
“告诉我吧，我想知悉你的全部。”
卡卡西呼吸一滞。
榭间似乎没意识到青年情绪不对，自顾自地补充道：“啊当然，得是你愿意讲的那部分。遵从你的意愿来就好，不管是什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卡卡西，我都会认认真真好好听你——”
话音突然被打断。
“那么——”
“如果我说，所有对我来说重要的人已经全部不在世了。”
“......是我的过错造成了他们的死亡。”
卡卡西声音颤抖而冰冷。
“你会怎么看我呢？榭间。”
他望着黑暗中少女依稀怔住的面庞，见她表情略微惊诧，心里一沉。
旗木卡卡西清楚，他并不真的期望从别人那里得到安慰或开解，其实能说出来，已经是放下过后的结果了。没人能从伤痛中完全恢复过来，得到的唯一解药，是时间。
榭间张了张嘴，似乎有话想说。
他以为会再次听到一个所有人下意识都用来表达关心的句子。
“这不是你的错”“错的不是你”，云云。
说这话的人大多真心实意，但可惜自己听得实在太多了，落在心上，自然无关痛痒。
只见榭间微微起身——
月华在她身上流淌，映出盛着深深忧伤的眸子，温柔怜惜。
她眉头蹙起，轻轻捧住他的脸，“卡卡西......原来这么多些年，你都是这样过来的。”
！！
卡卡西僵住，胸口猛地一紧，心中泛上密密麻麻的苦楚。
——他在这一刻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听到的是什么。那些年他或许最渴望、却从未真正得到过的话，被她轻轻地说出口了。不是推卸，也没用套话替他开脱，仅仅是终于有人看见他独自背负的沉重枷锁。
“如此自责，又如此坚强。”她说。
卡卡西几乎不敢呼吸，生怕稍一动弹，这份脆弱就会被打碎。苦涩与渴求同时涌上来，让他喉咙发紧。想要拒绝这份软弱，又忍不住想靠近，想听她再说下去，再说一句，哪怕只是一句，只要能证明他不必再孤单。
他声线几乎不稳：“你为何......”
榭间明白他想问什么：“为何不说这不是你的错？”
“抱歉。虽然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但还没听完事情经过，不想让你觉得我妄下结论。”
“——但我打心底相信，我认识的那个卡卡西，会将同伴的安危至于一切事情之上，是永远温暖而安心的存在，所以你说的那句话，背后，是有苦衷的吧。”
“愿意跟我讲讲发生了什么吗？”
这句话落下，空气仿佛凝住。
卡卡西的视线渐渐模糊，呼吸缓慢而沉重，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拉扯。他的心跳渐渐与回忆重合，眼前的现实与过往交织在一起，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
“你确定要听。”
榭间点头，沉声说：“确定。我想更了解你，还想知道你的过去。”
“嘛。你还记得之前讲过的，我的两个非常重要的同伴，带土和琳吗......带土离开前，他把写轮眼托付给我，让我......保护好琳，好好活下去。”
青年的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闭上眼，眼前却仍是崩塌的岩石。碎石砸落时，带土那只眼睛仍在笑。
“琳......中了敌人算计，是在我手上死的。我甚至，用的是雷切。”
他停顿了很久，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短短的名字，像一把钝刀反复割开旧伤。
“都是我......没能守住他们。”
少女望着视野里卡卡西，喉结上下梗塞，只觉得自己胸口也随之被压得沉重。
“卡卡西哟。”
榭间抚上他紧拧的剑眉，指尖轻轻流转，仿佛要将眉心深深的沟壑抹平，好一笔勾销他心中对自己绵延不绝的恨意与悔意。
“你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觉得自己能够救下他们。”
“是......是的。”
卡卡西痛苦地捂住眼睛。
月光从窗棂洒下，这样的夜令他想起圣母和教徒。
忏悔者几乎想要跪在她面前，请求主教赐予自己罪人的告解，接着发自内心地坦诚，说明自上次告解以来经过的漫长的岁月与时间。然后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将自己与旗木茂朔、带土、琳、水门的回忆血淋淋地从脑海里挖出来，一一陈述省察出自己的罪行，详尽地告明所有经过，深刻反省、向神母坦白、再次痛悔过错、吻着她慈悲地向罪人伸出的手背，以希望得到她的赦免。
少女伸出嫩白细腻的手，落在他的发旋。
指尖顺着短发摩挲下去，带着点力度抚过他的后脑勺。
热乎乎的手心稳稳按在卡卡西紧绷的后脖颈，像是将他推离黑暗的力量，她轻轻一带，让他额头与自己抵在一起。呼吸在近距离里交汇，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草木花香气息。
“可是，小卡卡西已经很厉害了呀。”
榭间轻声细语，仿佛怕惊扰到他眼底潜伏的痛。
“这么拼命豁出去、用尽全力守护每一个珍视的人，一直，努力到现在。”
“哪怕，曾经遇到过这么多遗憾和悲伤，他也一直用行动贯彻着自己的信念。”
榭间睫毛微颤，眼神却坚定明亮，像要陪他一起共同背负那份沉甸甸的重担。
“我很感谢他长成了今天这幅模样。他后来拯救了许多许多的人，包括我。”
“还请长大后的卡卡西不要苛责小时候的自己了呢，好不好？”
卡卡西猛地一颤。
少年时代的自己浮现于眼前。
他原以为又要看见那双被鲜血染红的手，可这一次，少年的手心干净而空白。
那个总是孤身站在战场上的影子，忽然抬起头来。
黑色的瞳孔里，竟带着一丝倔强的笑意。
随后旗木卡卡西看见少年背后，父亲、老师、同伴的身影依稀浮现，大家欣慰地笑着，仿佛一直默默注视着他前行。
“！！哈......”
卡卡西身体一瞬间绷得更紧，像是下意识要逃开，可下一刻白发青年又停住了。他眼睫微微颤抖，呼吸忽然凌乱，指尖却不知往哪放，于是死死攥着一小块被单。喉咙里涌上一股酸涩，他极力压下去，眼眶却还是微微发烫。
榭间的手滑落到卡卡西胸口，轻柔地放在心房处。
隔着布料，她能清楚感受到那颗心剧烈而有力的跳动，一下一下，仿佛要挣脱出来。
卡卡西嘴唇抿紧，肩膀却不可避免地轻轻颤抖。他指尖微微颤抖，在空气里徘徊了很久，僵硬得不像属于自己，终究，还是落在了她的手背上。那触碰轻得几乎没有力气，却像一个终于认输的动作。
仿佛抓住救赎一样。
既是难过，又是渴望；既想推开，又想就此沉溺。
青年声音低低哑哑的：“......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榭间低下头，额发垂落，眼神却宁静而坚定。
她没有急着回答，只是任由心跳与他的心跳贴合。少女默默地望进那双异瞳的眼，抬起手，整理他凌乱的发丝，将银发捋到额头后面，露出他全部而完整的视野。
过了一会儿，她才噙着笑说：“因为卡卡西值得啊。”
短短几个字，轻轻落下，却像在无形中替他解开了某种枷锁。
“......榭间。”
卡卡西怔怔地望着她，唇瓣颤动，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的呼吸被拉扯得凌乱，眼底浮现一抹湿意。胸腔里翻涌的酸涩与复杂情绪，最终化成一声极轻的叹息，青年垂下眼，将额头一点点靠在她的肩上。
“这种时候，要牵手么？”
“嗯。”
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力道渐渐收紧，仿佛生怕稍一松开就会重新落入黑暗。
夜色寂静，风声柔和。榭间双手穿过他的臂弯，静静抱住他，指尖轻抚过他颤抖的背脊。两人都没有再开口，唯有彼此的呼吸与心跳，以及暗夜中浮动的那些过于沉重的情愫，缓缓交织在一起。
过去种种，就在今夜统统放下吧。
即便片刻相拥的温暖，如此短暂——
卡卡西，我仍希望你顺遂而幸福地过完未来的人生。
“知道了，”
他小声出声，食指弯曲刮了一下榭间鼻头，轻轻笑到：“你一不小心说出来了哟～”
“卡卡西！快点睡觉——”
“嗨嗨～”
榭间翻了个身，黑暗中卡卡西认真的声音格外清晰好听。
“谢谢你，榭间。不止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