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族殿阁仿照人间的样式建得精巧,比之街道上的风格更为繁华绮丽。
王宫中各处守卫只有零星几个,把守不算森严。几个鲛人带着二人穿行在宫殿内,却似乎越走越偏。
李不洄甫一察觉,同林妙臻对视。
她摇了摇头,示意师兄不要轻举妄动。
行至一片荒凉僻静处,鲛人们变化出高大的真身,张开大嘴,露出里面两排森森利齿,对着两人脑袋便要咬下。
早知身份会暴露,李不洄提着剑,干脆利落地敲晕了这一排杂鱼。
“师兄速度真快。”林妙臻心情稍霁,称赞他的迅速。
这几个鲛人估摸着是看穿了他们的人族身份,想要将他们骗进宫殿中吃掉。
可惜棋差一着。
“走吧。”李不洄轻笑。
他有些迟疑,到底还是没敢得寸进尺的牵起林妙臻的手。
林妙臻将他的心虚看在眼中,心中冷哼。她面上仍是亲亲热热的表情,说话时甜言蜜语,动作却比往常要疏离。
李不洄神情委屈,她也故作不知。
解决掉跟屁虫,二人在这鲛族宫殿里如入无人之境。
“师兄,咱们现在该去哪儿啊?”林妙臻只有个初步的思路,到底经验不足,想着先混进来再说。后面去哪里寻东西,她却是不大了解的。
“跟着我走便好。”
李不洄在被带着胡乱转悠的时候就观察过地形,此时领着林妙臻直奔其中最隐蔽的一座宫室。
说是宫室,实际上更像是监牢。
四周未曾饰以宝石珍珠,以白绢覆盖了整个房间,隔绝一切光线。
若是藏有宝物的小楼,可四周又没有什么鲛人把守。
“这里面,是什么?”林妙臻有些奇怪,问。
李不洄抬手掐诀,放出一条探路的蓝色流光。
“是一个人。”他眉头微蹙。
“这会不会就是楚娘子请我们帮忙找的人?”林妙臻有些急切,扒着李不洄的胳膊。
听到她说“我们”,他神情稍稍融化:“走吧,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不洄提起剑,精准地劈开大门。
白绢破裂,“吱呀”一声响动,两扇门扉缓缓开启。
里头也像室外一样,交叉挂着许多白布,如同空结一室的蛛网,层叠覆盖了整个空间。
这么大的动静,内外却一片寂然无声。
林妙臻警惕起来,跟在李不洄身侧按住左腕上的镯子。
李不洄抬腿跨进室内。
下一瞬,天地倒转,无数破碎的镜片悬在半空中。
林妙臻瞧过一眼,便觉得头痛欲裂,身体几乎要往下坠,落到无底深渊中。
镜中照出几只神情狰狞的鱼头妖怪,向她张开了大嘴,咆哮着扑了过来。
“闭眼!”李不洄沉声道,一跃而起,提起剑“唰唰”几下劈碎那些镜面。
镜片破碎四溅,又迅速聚成一团刺向二人。
李不洄垂眸瞧了一眼乖乖阖眸的林妙臻,抬剑格挡。
他不动声色侧身挡在她面前,恰到好处地被一枚碎片划伤了左脸颊。
玉颜染血,自是别有一番风味。
李不洄人生中头一次暗恨自己实力过于强大,没有办法在师妹面前显露出脆弱依赖的样子。
他提剑飞跃而上,接二连三击破几个设阵的机关点。
林妙臻被保护得密不透风,听得幻境破碎的声音,方睁开眼睛。
李不洄收剑,退到她身边。
他扶住林妙臻的肩膀,神情担忧:“师妹,你没事吧?”
林妙臻摇了摇头,见他玉白脸庞上极刺眼的伤口,眼神中竟流露出几分心疼:“你怎么受伤了?”
李不洄像是这才反应过来,抬手轻触左颊。
他安抚似的朝林妙臻笑笑:“我无事,这等小伤,很快便会痊愈。”
“师兄一贯厉害,怎会受伤呢?”林妙臻柳眉微蹙,忍了又忍,才没有扑到他怀中。
“只是意外罢了。”李不洄低声道,眉眼却有几分黯然,小心翼翼询问,“妙妙,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林妙臻张嘴欲辩驳,可转头一想,现在不是吵嘴的时候。
她闭了嘴,牵住李不洄的手,在他惊愣的目光中催动灵力,右手闪起银白色流光,抚平他脸上的伤口。
“我不喜欢看见你受伤。”林妙臻的声音有些沉闷。
“抱歉,妙臻,是我……”李不洄张嘴又要道歉,被林妙臻双指抵住唇。
她鲜少做这个动作,指尖也似凝着香气,离得太近。李不洄握住她的手,挪到自己胸口处,眼尾洇红,眸光湿漉漉的望着她。
林妙臻拨开他的手,别过脸去,生硬地转移话题:“走吧,师兄,我们该去瞧瞧那被困住的人了。”
“嗯。”李不洄应声,掩住眸光中难以忍受的阴鸷。
他仍是那副清风朗月的的模样,剑舞如流风回雪,一套剑招演过,轻易便破了阵法。
幻境消弭,复显出茫茫一片白绢素裹的天地。
房梁正中,一颗硕大鲛珠失了色彩,黯淡无光挂在上头,室内光线一时有些昏暗。
李不洄提剑划破几扇窗户上裹着的白绢。几缕光线透了进来,林妙臻眼前所见清晰一些。
几近无声的空间中,她听见一个女子微弱的喘息。
“在这边。”林妙臻循声追去,抬手拨开那些缠得到处都是的白绢。
李不洄跟在她身侧,也不敢轻举妄动,只信手劈开那些横在面前的素布。
最为昏暗的角落里,一个白衫女子被吊挂在墙上。
林妙臻惊愣地望着这一幕。
女子低垂着脑袋,长发盖住了她大部分青白面色,瞧不清脸上的神情。她一双肩胛骨被水晶制成的钩子挂住,死死钉在墙上,刺透骨肉。
她双足上亦缚有水晶挂钩,应是剧烈挣扎过。左踝骨伤得尤为言重,皮肉外翻,显出一截森白骨头。
白衫女子两肩的鲜血淅沥不断,很快渗透两边袖摆,滴在洁净地面上。
如果不是这女子胸膛仍微微起伏着,加之林妙臻修得练气七阶,此时耳聪目明,几乎要看不出她还是个活人。
“无明饲魂阵?”李不洄喃喃自语。
他的目光掠过房内蛛网般铺陈的白绢。这些精血本该顺着素白绢布而去,滋养着顶上明珠,用以豢养这鲛族千百生灵。
“师兄,她怎么了?”林妙臻轻声问。
李不洄掐诀,指尖一缕流光飞向白衫女的灵府中。
蓝白流光盘旋周身,白衫女子不堪痛苦,闷哼一声。她半抬起头,露出一张英气面庞。林妙臻瞧着,莫名有几分熟悉。
半晌,李不洄收手,淡淡道:“金丹期的修士,不过修为停滞已逾七年,还被抽去了三魂。”
“什么?”林妙臻打量这被挂着的女子,见她气息奄奄,眉头紧锁,“既然是人修,那么师兄,咱们还是赶快把她救下来吧!”
师妹发话,李不洄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他拔出斩渊,抬手甩出玄剑,劈裂顶上的拘魄珠。剑身回旋,震碎高处的水晶锁链,飞回李不洄掌心。
他抬手握住剑柄,接连砍断白衫女足上的镣铐。
她将落下来,李不洄却在犹豫。
林妙臻赶紧飞奔几步,接住白衫女。
她有些诧异,一道给女子挪了个舒适的位置:“师兄,你怎么在发呆呀?”
李不洄这才上前,给她搭把手,将人扶到地上,使其坐躺在林妙臻怀中。
他蹙眉道:“我是男子,何况有你在,怎能离她太近?”
“这都什么时候了,师兄你还在意男女之别不成?”林妙臻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从随身灵囊中取出足以护住心脉的药丸,“如今,咱们救人才是第一要事。”
“好。”李不洄有些委屈地应了,抬手结印,设下一个暂时掩藏三人踪迹的阵法。
他凑到林妙臻面前,同她解释:“对不起妙妙,我只是怕同其他女子太过亲近,你会生气。”
“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林妙臻反问他。
就是因为不够小肚鸡肠,李不洄心中才攒了些怨气。
可这些实话,他根本不敢说出口。
林妙臻也很想说一句:我们修行之人,还是要以慈悲为怀。
可惜,这句话不符合这个修真界的宗旨道义。
她喂完药丸,又取出止血的药膏搁在地面,而后抬手撕破伤员的衣裳。
李不洄慌忙转过身去,整个人站得笔直。
林妙臻给伤员上完药,坐在原地却有些犯难:“师兄,咱们现在怎么带她出去呀?还有,楚娘子交代的那两件事情还没办好呢。”
听到师妹的疑惑,李不洄心中有溢出淡淡的欢喜。
无论如何,师妹总是需要我的。
估摸着伤口处理好了,李不洄才转回身。
他早已想好解决的法子:“此人的伤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先寻一个地方,将她搁置下来,咱们再回来寻解药。”
“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林妙臻点头应下,“只是师兄,这灌愁海中到处是精怪,要么就是吃人的鲛族,咱们该找什么地方把她安置下?”
李不洄但笑不语。
一刻钟后,刚刚沉入梦乡的蚌妖被一阵巨响震醒。
熟悉的剑气压迫在它的脑袋上。
“开门。”外头传来一个男修清冷的声音,本十分好听,可听在蚌妖耳中,这态度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凶神恶煞。
李不洄反手握剑,用剑柄把持着力度,敲了敲蚌壳。
“再不出来,我便强行敲碎你这蚌壳,把你的蚌肉细细切成丝,放在从极之渊的月光下晾干……”
他说得轻飘飘,言至后头语气中竟带着笑意,蚌妖听得毛骨悚然。
它流着泥沙,不情不愿地张开本就破了一个小缺口的壳。那壳上面她其实已经尽力修复过,只是杯水车薪。
蚌妖哭丧着脸,化成女身。她不情不愿地挤出笑脸,问:“仙君有何吩咐?”
它才看清面前站着的两人一病患,那天杀的不速之客便将其中一名受伤的女子推到她怀中。
“照顾好她。”
“仙君,这活儿我可做不……”蚌妖张嘴想要讨价还价。
李不洄故技重施,掏出一粒千年魇梦珠丢到它怀中。
蚌妖知道是好东西,手忙脚乱地接过,大喜过望。
“仙君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如此,便可放心了吧。”李不洄转过头,同师妹笑道。
这蚌妖惫懒,修为一般,倒不比那漓江畔的蜃妖刁滑。李不洄也不担心它作怪,仅是一只鲛族的看门蚌罢了。
林妙臻这才开怀,亲亲热热挽着李不洄:“师兄最厉害了!”
她动作亲密,笑得甜蜜。
可李不洄仍觉不足。
他想要更多。
她想给的,能给的,不愿意给的,都只能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