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去而复返,路过举办晏潮节的地方。原先热闹的街市消失不见,水晶楼阁湮为尘土。一切都像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
李不洄领着林妙臻埋伏在鲛族王宫的屋顶上。
几个鲛族正聚集在一处谈话。
李不洄抬手结印,铺开神识,探听内中消息。
鲛族语言旁人无法听懂,长老打扮的老鲛们在殿中咒骂,百无禁忌。
“该死!到底是谁救走了那贱民!”
“我们布下的无明饲魂阵天衣无缝!能破此阵的,肯定是一个分神期以上的人修!”
“我早就说了,要尽快加固阵法!七年一过,阵眼松动……”
“这谁能想到,灌愁海边上还能有这么强大的大能!若不是你……”
几只老鲛喋喋不休吵个不停,互相推诿扯皮。李不洄听了几句便觉不耐烦。
他暂时屏蔽噪音,想喘口气,一转头便见林妙臻眼巴巴地望着他。
“师兄,他们在说什么呀?”林妙臻很是好奇,扒着李不洄的胳膊。
一见师妹,李不洄的好心情又回来了。
他轻笑,哄道:“别着急,我再听一听消息。一定帮你救回楚娘子。”
李不洄继续听察。
“说到底,若不是潮歌那个叛徒逃出灌愁海,我们也不会沦落至此!”这句话叫一个雄性鲛人说得尤为愤恨。他是殿中少有的年轻鲛族。
坐在王座上始终沉默的鲛族王闻言冷哼一声:“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给我提他的名字!”
“是。”雄性鲛人诺诺应和。
她站起身,举起身侧象征着王权的敕海戟。戟首虬龙吞口,蓝光浮动,照耀一方天地。
殿正中,一口青铜巨鼎缓缓浮现。鼎足环抱三具鲛族遗骨,鼎身镌刻了鲛族先王举着王戟,踏在一颗森白龙头骨上,御海翻浪,震天鼓,搅风云的一幕。
鼎中黑浪翻滚,恰如一个小世界,内中电闪雷鸣,无数生魂在其中哀嚎,怨气横生。
一个长老走近,观察鼎内情形,大为满意:“好哇!还差十个魂魄,再炼制三天三夜,便能修成万澧哺珠之术!届时,我鲛族也就有救了!”
他激动得哈哈大笑,本黯淡无光的鲛尾反射着耀眼的光,簌簌剥落下无数鳞片,显出漆黑皮脂混着血肉翻动的鱼身。
眼前一幕,令鲛王皱起眉头。
长老笑声哽住,雄性鲛人赶紧上前将人扶稳:“蜕玉长老,您还是赶紧坐下来歇一歇吧!”
“萦梦那妖,不是承诺过,等她吞灭了贩源城,便留几个生魂送过来吗?怎么还没动静?”鲛王有些气恼,诘问属官。
“蜃妖狡诈,设幻阵得了整个贩源,想必早就乐不思蜀了!哪里还会想到我们!”一个独眼鲛人说得忿忿不平。
雌性鲛人冷声道:“如今我族中生灵即将寿终,自身难保,难不成还要去指望一个卑劣的蜃妖?”
几只鲛你一言我一语,又有剑拔弩张之势,嚷着一些废话。
李不洄趁此时机,同林妙臻转述众杂鱼的言论。
听到里头提及“潮歌”一名,林妙臻来了精神:“师兄,你是说,他们称‘潮歌’为叛徒?”
“是。”李不洄道,“听语气,这个鱼头似乎深恨潮歌。他们拘了那个金丹修士,抽了三魂,是意图修炼邪术,为鲛族中人延寿。”
林妙臻被他轻蔑的称呼逗笑,听到后头又慌忙正色:“可是,潮歌,是楚娘子的名字啊,她怎么会是鲛族的叛徒呢?难道她是鲛族中人?可她分明是人身,还生了孩子……”
林妙臻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不知。”李不洄诚实道。
鲛族各种害人的毒药阵法李不洄知晓得明明白白,可涉及其他方面更为隐秘的内容,诸如阴阳结契一类的,他却不曾深解过。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师兄不曾知晓的事情。”林妙臻有些感慨。
不说那等邪术,便是鲛族,也只是原著中仅仅出现过几次,用来调和男女主情感的工具人啊!
林妙臻不曾想过,仅仅是答应入灌愁海中寻药,却牵连出此等阴谋。
李不洄安抚地扶着她的肩膀:“师兄是修仙者,却也没有修到能飞升成神的地步。可即便是神,仍有许多不能转圜的东西。”
林妙臻冥思苦想:延寿之术,到底是拘了何人三魂……
她有些懊悔:“早知道在城西的时候,多向两位师姐请教一番了!那些伤员的大概情况,我竟然不甚了解,只知道蜃妖死后,仍有一批民众浑浑噩噩,陷入昏迷,却不知道缘由。”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李不洄宽慰她,“广布福泽,这是天道也无法做到的事情,能救一人,也算圆满。”
林妙臻苦笑:“我连一人也没有救到,可不像师兄,救苦救难……”
李不洄还想再劝,她却已经自己调节好心情:“算了,能救一个是一个……”
“师兄,你快去接着听,研究一下如何破了那邪法。”林妙臻又热情地牵着李不洄的手,催促道。
“好。”李不洄无奈地揉了揉她脑袋,凝神探听。
殿中咒骂已进入尾声。
“……楚航慈一死,潮歌也就活不成了,可这人修,到底要怎么找?”
“找不到贱民,还找不到叛徒吗?”
鲛王收了鼎,起身唤来一个青壮雄鲛:“你去岸上,给我找到潮歌,杀了他!”
“陛下如今倒舍得了?”插嘴的雄性鲛人阴阳怪气,打扮得甚为华丽,一看便知是以色侍人的主。他两次提及潮歌这个名字,都是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样子。
鲛王笑了:“怎么,沉洇你还在吃醋不成?”
二人身形相差无比,拖着鱼尾,俱有近两米高。鲛王拍了拍雄性鲛人的脑袋,那蛮横凶兽在她面前,温顺得像小绵羊。
“你放心,待苦慈鼎练出神药,我们便可以孕育子嗣,寿命绵延至千年。到那时,还怕没有长相厮守的机会吗?”鲛王画着大饼,将沉洇哄得七荤八素,“先前我广纳王夫,也只是为了绵延子嗣啊。神药一成,咱们便也无需那些法子……”
“咳咳!”几个长老接二连三地猛烈咳嗽,强行将话题拉回正轨。
鲛王这才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抬手变出一瓶药和一把嵌满宝石的匕首。
她将两样东西交给等候在一侧的青壮鲛人。
“未免夜长梦多,你今夜找到潮歌后便迅速去杀了他!”
“是。”鲛人单膝跪地,应下王命,目光坚定地攥紧手心的匕首。
鲛王谆谆教诲:“他身中枉怨至毒,本就活不了多久。只是你可是鲛族的勇士,若沾上一星半点他的血,便也会殒命。未免意外,你将这瓶解药带上。”
勇士十分感动,行礼过后,领命而去。
李不洄倒没有想到,这解药会送上门来。
不过也能理解,鲛族人丁稀薄,近年来族群凋零,老的死光了,新的生不出来。除了那些叛逃出灌愁的散鲛外,鲛人轻易不会仇杀任何同族。
昨日将李不洄二人诱入王宫想分而食之的几个鲛族官员,意外引发饲魂阵被破,也只是受了些刑罚而已,并未殒命。
李不洄见那鲛族勇士独自出了王宫大门,转头同林妙臻笑道:“楚娘子可马上有救了。”
“真的?”林妙臻欢喜地抱住他,“我就知道,师兄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嗯。”李不洄十分满意她的夸赞,胆子也大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颊,“乖乖在这里等我。”
“好。”林妙臻笑着目送他飞身跃出王宫,一转头,摸到发间的莲花玉簪,才想起来师兄去取解药没带兵器。
她握着垂挂在胸口的长命锁,怅然地想:以师兄之力,想必不用斩渊也能退敌。只是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也变得这么强大。
人的命途难以叵测,总是贪心。幸运时易得意,而后登高跌重。不幸时期盼着转圜,可总也望不见转折处。能做的,无非是沿着既定的命途走下去,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可惜,林妙臻从不信天命。她命途齐衰,早夭之相,不也活至今日?
鲛族重地,不好打坐修炼。林妙臻百无聊赖,干脆回忆起李不洄曾教授给她的《素还经》。
还没念到一半,他清俊的脸庞总是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配着精裸的上半身,格外诱人。
李不洄对她的影响,太大了。
不过两刻钟,李不洄匆匆折返,骤然出现在林妙臻身侧。
“拿到解药了。”他轻笑。
林妙臻此时正想他得紧,毫不脸红地扑到他怀中,将人抱了个满怀:“我好想你呀,师兄。”
她嘴甜,说起情话来逗的还像毛头小子的李不洄无所适从。
李不洄抬手将她抱到与自己视线齐平的位置,与她额头相抵:“我也很想你。”
林妙臻见他目光认真,“噗嗤”一声又笑了,不知是在说他,还是在说自己:“不过分开这么一点儿时间,哪就这么舍不得了?”
李不洄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将人放下:“好了,我的小神仙,该去拯救黎民百姓了”
“嗯。”林妙臻神色郑重地点头,“多亏了不洄小神仙救苦救难,才能救回这么好的妙臻呀!”
她捧着自己的脸庞,笑得开怀。
想到自己最开始接近林妙臻的目的,李不洄带着无人能看出的尴尬,探头望向前方的王宫正殿。
他这一次终于想起来询问林妙臻的意见:“妙臻,你是要同我一道去破阵,还是在原地等候我?”
“上一次,你独自抗敌,却受了伤,我什么忙也没能帮上。这一次,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我,身赴险境?”提及漓江畔那一战,林妙臻有诸多哀怨。
李不洄听得心虚,强笑着握住她手:“无论如何,同去同归。”
林妙臻正色点头:“嗯,同去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