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臻还未听清白衫女修的话,玄剑已飞驰而出,只隐约听得她似乎是姓楚。
二人回到岸上时,天将明。
林妙臻同李不洄窃窃私语:“这位女修姓楚,楚娘子也姓楚,这太巧了吧!”
“你既然疑惑,等会儿问她便是。”李不洄收了剑,回首笑道。
晨光熹微,他的脸庞清俊而梦幻,是永嘉公主曾经朝思夜想的人。
林妙臻瞧他,只觉如堕梦中。
“借你长命锁一用。”他伸出手道。
“好。”林妙臻微微仰头,挂在胸口的白玉漂浮起来,飞到他的掌心。
李不洄掌心收拢,高举化回明珠的长命锁。
幽幽蓝光浮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突兀射出数道白得几近透明的光线,牵引着无有归路的人投向明珠中。
顺着光柱尽头望去,是无数被残害拘留在灌愁海的生魂。魂魄颜色越是接近无色,说明它越是即将消散。
千百魂魄飘荡在空中,挨挨挤挤凑成一团,如乌云蔽日。这场景有些荒诞。
李不洄催动灵力,聚集魂魄后,将他们引向各自的归所。魂魄们似有所感,跟随着白光的指示,顺利地回到自己躯体。
若从空中往下看,整个澹州境内,几乎被一层似有若无的白光笼罩。
不到一刻钟,生魂尽数还归躯体。
李不洄方收回手,白衫女修踩着剑出了海。
蚌妖被她五花大绑在剑尖处,才踩到沙砾地面,迅速化回人身扑在地上,“呸呸”吐着塞了一嘴的泥沙。
“楚姑娘。”林妙臻扬起笑脸,迎上前去,“你现在身体可有不适?”
楚航慈收了剑,摇头道:“我无碍,多谢。”
“还不知道二位道友出自哪个宗门?”楚航慈问。
林妙臻瞥了一眼只作壁上观的李不洄,强行拉过他的手,笑道:“我们是沧衡派的弟子。”
“这是我师兄,沧衡派掌门玄光真君座下首席弟子循溟道君李不洄!”林妙臻一口气说了一串名号,语气中满是骄傲,“我是玄光真君新收的弟子。我姓林,名妙臻。”
楚航慈笑着拱拳一礼:“林少君,李道君。”
“楚道君不必这样,叫我妙臻就好。”林妙臻摆手道。
这是修真界约定俗成的叫法,筑基期以上者称少君,金丹期之上称道君,分神期上头的修士可称真君——修至这一层,才方有一点点飞升成神的可能。
黎庶不通仙道,碰见修士,只会统称“仙君”。
李不洄年方十岁得成筑基,这样不世出的天才,一夜之间声闻修真界。楚航慈这时虽被拘在灌愁海底,可沧衡派首席弟子的分量,不言而喻。
“还未问过楚道君,你为何会被那鲛族关在海底?”林妙臻开门见山,抛出疑问。
“一言难尽。”楚航慈笑着叹气,“我入灌愁海中,本是为了我那道侣……只是此事,却不便与二位明说。”
林妙臻见她三缄其口,直言不可多说的样子,便也没有再问。
“原来如此。”林妙臻点点头,“我有一事,想要——”
“仙君,您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回去呀?”一道女声突兀插入。
被忽视的蚌妖趴在地上,吐了半晌泥沙,这才缓过来。她鬼鬼祟祟凑到离李不洄三寸远的地方,笑得谄媚。
李不洄冷声道:“我带你上岸,自有考量。”
“可是仙君,我常年生活在海中,上了岸,只怕会不适应……”蚌妖不满,弱弱为自己辩解。
“你若真回了海中,只怕早就被那些凶残的鲛吃了。”林妙臻有些怵她,紧贴在李不洄身侧,好声劝着。
“是……”蚌妖曼声应下,在李不洄严厉警告的目光中老老实实又后退了几步。
“接下来,我要去寻一个人。”楚航慈复施一礼,“只怕不能与二位同行。救命之恩,航慈铭记于心,若有机会,必定报答。”
李不洄颔首便为回应。
“举手之劳罢了。”林妙臻回之一礼,“楚道君,咱们有缘再见。”
“嗯。”白衫女修点点头,毫无留恋地踏剑离去。
林妙臻目送她的背影走远,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取出那半枚红鱼玉佩:“可惜了,没有完成楚娘子的托付……等等,楚道君之前说她叫什么来着?”
林妙臻睁大了双眼,抓住李不洄的胳膊询问。
李不洄不明所以,复述一遍白衫女修的话:“归源宗,楚航慈。”
“她不会就是楚娘子要找的人吧?”林妙臻有些崩溃地抱头,“可是,可是……楚航慈是小珠的父亲,他应该是男的呀!”
李不洄幽幽询问:“楚娘子说过楚航慈是小珠的父亲吗?”
林妙臻摇头,嘴硬道:“可是楚娘子说了是被他所抛弃。”
李不洄又问:“楚娘子可曾说过要寻的人是男是女?”
林妙臻诚实地摇了摇头,咬唇:“楚娘子只说,要我帮忙找一个叫“楚航慈”的人,又说被他抛弃,我下意识以为……以为那是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她夜里阴森森地出现,又哭得那么凄惨,我也不敢多问……”
她急了,摇着李不洄胳膊:“求求师兄,赶紧帮我把人找回来再问一问吧!”
李不洄失笑:“好,都依你。”
他侧首瞧着正百无聊赖,踢着沙砾中海螺玩的蚌妖:“你叫什么?”
突然被仙君提问,蚌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莫名其妙地瞥了一眼林妙臻的脸色,答得结结巴巴:“我……我叫璆珠……”
又一个耳熟的名字……
林妙臻瞪大双眼,压下心中的疑惑,挤出笑脸瞥向李不洄。
“璆珠,你现在去贩源城西的罗家巷,找到我沧衡派弟子。告诉他们,今夜恐怕会有鲛族夜袭,命众人收拾东西,子时返程。”李不洄沉声令下。
他神情平静,似乎并不记得这个只听过一次的名字。
反而是璆珠,见他没有提起漓江畔的往事,悄悄松了口气。
妖修改头换面较为容易,若与一般修士结了仇,换了张脸,恐怕就能逃脱。
李不洄……怕是单纯没将这群小海鲜放在眼里。无名小卒,不配在他脑海中留下名字。
璆珠欢欢喜喜应下,飞速遁逃了。
林妙臻觑着此妖神情,暗自决定逮着机会定要问上一问,那日在漓江畔,究竟发生了什么?
“走吧。”李不洄将她拉入怀中,踏上玄剑。
修士们惯常不谙水性,楚航慈上了陆地,跑得飞快。
好在斩渊奇速,方出数百里,顺利将人拦截下。
“妙臻,李道君,你们有什么事吗?”楚航慈下了本命剑,疑惑问道。
林妙臻深吸一口气,上前道:“楚道君,你……我想问你,是否还记得一个叫‘楚潮歌’的人?”
楚航慈听得“潮歌”二字,面色微变,走近几步,急切道:“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是她让我来找你的。”林妙臻自灵囊中取出那半枚红玉佩,递到楚航慈面前,“有此物为证。”
“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楚航慈接下玉佩一瞧,神色眷恋,“我的那枚便藏在心口处,绝不示人。”
“啊?”林妙臻听得二人关系,大惊失色。
“可……可是……她……”她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怎么跟这位女修解释。
倒不是对同性相恋有什么意见,只是世易时移,一个成了亲,生了孩子,一个被囚禁在深海不见天日,实在是不知如何诉说清楚。
林妙臻算着小珠的年纪,将将好约摸是在楚航慈“失踪”那会儿怀上的。
楚航慈见她面色为难,苦笑:“怎么了,她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她将信物收好,轻声道:“我七年前强入鲛族,本是为了寻枉怨解药。只是没想到,会中了埋伏,三魂被拘,无法逃脱。”
“七年未见,他是不是,早已身亡?”说到后头,这位从逃出生天时便展现得极为刚强的道君差点落下泪来。
“不不不!”林妙臻连忙摇头,“她很好,虽然毒还未解,但是有我师姐们照顾她。现在,我师兄还拿到了解药,她很快就能痊愈了!”
“如此,真是多谢二位。”楚航慈郑重其事,跪地便要行大礼。
“不不不,别这样。”林妙臻慌忙将人扶住。心道这二人不愧是一对,动不动就行大礼……
“既无性命之忧,我也便放心了。”楚航慈展颜笑道,瞧着林妙臻又被李不洄捞入怀中。
林妙臻觑着她面色,想来应该接受度良好,试探道:“是了。现如今,小珠也拜入我沧衡派中,未来必有大作为,一切不幸都已成过往……”
听得一个陌生的名字,楚航慈一怔:“小珠是谁?”
林妙臻相信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视死如归道:“小珠是潮歌生的女儿。”
“什么?”楚航慈面色惊讶,似乎不敢相信她说的话,“你说谁生的女儿?”
“潮歌生的女儿。”林妙臻只以为她不能接受这个残忍现实,小声地重复一遍。
小珠同潮歌生得十分相像,说这二人不是母女,恐怕无人会相信。
“可……”楚航慈大为震惊,“可潮歌是男子啊!”
“啊?”林妙臻第二次大惊失色,有些迟疑地回头问李不洄,“师兄,潮歌,不是女子吗?不然她怎么能生下小珠呢?”
“我离开他前往灌愁海之前,他确实是男儿身。”楚航慈说得言之凿凿。
“纠结这么多,不如回城西,问明原委。”李不洄笑着摸了摸林妙臻的脑袋。
他瞧向楚航慈,肯定了师妹的说法:“我们所见的潮歌,确实为女子。且育有一女小珠,同你的模样,也确实有几分相像。”
楚航慈眉头微蹙:“我与他结契前,也曾约定要生一个女儿,只是还未想好名字……”
“潮歌如今人在何处?”楚航慈道,“我方才同你们作别,也是为了寻他。”
“请你们,带我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