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源城西的罗家巷，一如往日平静。沿街叫卖声零零落落，人烟稀少。

    一大清早，几行人神色匆匆，接二连三消失在拐角的巷内。

    大多百姓经过几日修养，身体已经恢复过来，尽数归家。零星弟子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三三两两出行，只剩几个师姐兄镇守在城西。

    李不洄一行人赶到药庐外，恰碰见雄赳赳气昂昂的冯逸水用剑挑起一只硕大无朋的蚌便要往外抛。

    他口中还念念有词：“区区蚌妖，想骗我？你还是嫩了点！”

    “冯师兄，赶紧放了它吧。”林妙臻跳下剑，急急忙忙喊道，“它没骗你。”

    冯逸水一见师妹弟，立时展露笑颜：“妙臻，不洄师弟，你们回来了！”

    他一瞥剑上的蚌，翻转剑身，随意将它放下。

    蚌妖“哎呦”一声滚到地上，现出人身。

    她揉着自己胳膊，委屈道：“我早就说了我是仙君派来报信的！这位仙君，怎么就是不信呢？”

    “你鬼鬼祟祟凑到门边东张西望，身上妖气冲天，我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冯逸水笑眯眯道，不走心地道歉，“抱歉，这位蚌妖，我不是有意驱赶你的。”

    林妙臻冲蚌妖笑笑：“多谢你为我们送信。”

    她身后，李不洄正虎视眈眈盯着蚌妖。

    璆珠讪讪笑着：“仙君言重了，这都是小妖我该做的。”

    她说罢，缩在一旁，再不敢言语。

    “妙臻师妹，你身后这位道友是？”冯逸水自觉可比蚌妖更通人性，知道林李二人间该向谁问话。

    “这位是归源宗的楚航慈，楚道君。”林妙臻笑着介绍。

    她正欲为楚航慈引荐师兄，却见白衫女修抬眼四望，唤了一声“潮歌”，径自冲入院中。

    几个人茫然看去，瞧着楚航慈步入楚娘子所住的内室，几息后，传来女子压抑不住的哭声。

    “妙臻师妹，她们这是？”冯逸水满心疑惑。

    林妙臻干笑两声，打着马虎眼：“师兄待会儿就知道了。”

    李不洄伴在她身侧，一言不发。

    有凶神在，蚌妖不敢造次，老老实实躲在墙角，只当自己还是只没有生出灵智的蚌。

    朝盈抱了只红狐闻讯出来，同林妙臻对视，神情霎时欢喜。

    林妙臻看清楚了她怀中抱的是什么，眉头一拧，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男主羿珩？他怎么突然现出原形了？］

    林妙臻数着剧情发展的脉络，皱眉。

    “臻臻！”朝盈才喊了一声，迅速意识到这不是该笑的时候，连忙理好神色。

    “她二人团聚，想有许多话要说。”李不洄瞥一眼楚娘子的房间，摸了摸林妙臻的脑袋，“一路奔波，你也该好好休息，我先回房了。”

    “好。”林妙臻笑着点头，“我也有许多话，要同朝盈讲。”

    她目送李不洄走了几步，自己快速去往朝盈所在的方向。

    冯逸水十分自觉：“既然夜里恐会有鲛族来袭，那我先去设阵。”

    “辛苦师兄了。”林妙臻同朝盈异口同声。

    走了没几步，冯逸水回过身，又捞走了贴在墙角扮壁花的蚌。

    林妙臻同朝盈看完他一路的动作，扭过头对视，又“噗嗤”一声扶着对方笑了出来。

    有李不洄这样的强者坐镇，现下又多了位道行不浅的楚道君，对于可能会迎来的夜袭，众人毫无惧色。

    才笑了一声，朝盈慌忙捂住林妙臻的嘴，低声道：“别笑了！”

    她牵着林妙臻，回到自己临近的卧房，拉着人坐下。

    “和我说说，你这些时日，同不洄师兄一起，都经历了什么？”朝盈抓着怀中火狐的一只前爪，兴奋地对着虚空挥了挥。

    林妙臻心知这不要脸赖在她怀里的狐狸便是无耻的男主羿珩，隐晦地皱眉。

    她贴着朝盈坐下，却刻意地离这狐狸很远。

    “也没什么，同师兄在一起，一切都很顺利。”林妙臻笑笑，下意识省略那奇异的埋骨之地，只讲述在鲛族中救出楚航慈，勘破万澧哺珠阵这几件事。

    早在林妙臻初上山那日，李不洄不留情面地将朝盈抽飞，这姑娘的少女心也逐渐碎了。

    对着李不洄一张不假辞色的冷脸，什么崇拜之情都烟消云散。

    她的缘分，早在另外一人……不，一妖身上。

    林妙臻说得认真，朝盈听得更认真，眼中时不时流露出愤怒的火焰。她面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十分精彩。

    谈话的间隙，林妙臻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狐狸，见它颇通灵性地竖起耳朵，趴在朝盈腿上，听得聚精会神。

    关于鲛族的话题，结束于朝盈愤怒的一声怒骂：“这鲛王倒行逆施，妄修邪术，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朝盈古道热肠，很是会打抱不平。

    林妙臻连声附和：“就是！现如今那苦慈鼎已被师兄震碎，它们鲛族，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二人凑成一团，把那穷凶极恶的鲛族狠狠骂了一顿。

    火狐耳尖灵活地动了动，悄悄翻了个白眼。

    “它是不是翻白眼了！”林妙臻指着不要脸的狐狸同朝盈告状。

    “没有呀，你是不是瞧错了？”朝盈疑惑地抱起狐狸，从耳朵尖到尾巴根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狐狸不满地叫着，“嘤嘤”似在撒娇。

    朝盈说得口干舌燥，笑嘻嘻地把那狐狸一阵揉搓，整张脸埋在它脊背上蹭来蹭去。

    “别这样！”林妙臻看得毛骨悚然，慌忙拉开朝盈。

    “怎么了？”朝盈疑惑地抬起脑袋，发髻上还挂了一根狐狸毛。

    林妙臻用眼睛余光瞥一眼那狐狸，见它一双红瞳机灵地观察四周，似乎听不懂人类语言，也毫不关心她们的对话。

    “它是公的还是母的呀？”林妙臻牵着朝盈走远些，低声口出恶言，“若是公的，等成年了，该把它骟了，不然会有味道，也会影响寿命。”

    朝盈听得一头雾水：“啊？小红应该是公狐狸吧，可是它还小呢……”

    林妙臻暗自翻白眼。

    该死的羿珩为老不尊，几千岁的老妖怪了还装嫩骗取小姑娘真心。一肚子花花肠子四处惹祸事，到头来遭殃的还是朝盈。

    作为朝盈的朋友，洞悉剧情的林妙臻唾弃这种令人不齿的行为。

    没听出个所以然，狐狸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感兴趣地扭头趴在塌上，理着自己一身油亮的毛发。

    “不过臻臻，你说的骟是什么意思？”朝盈疑惑道。

    林妙臻欲言又止，还是选了个委婉一点的词汇：“就是绝育。”

    “绝育？”朝盈还是不太懂。

    林妙臻比划了个切掉某种东西的动作，十分干脆利落。

    朝盈瞪大了双眼。

    许是察觉到森森恶意，正低头优雅理毛的狐狸不禁打了个哆嗦。

    “公狐狸……需要这样？”朝盈迟疑道。

    “对！这样对它身体更好！”林妙臻致力于给她洗脑，明知故问，“朝朝，还有啊，你这狐狸是哪里来的？”

    朝盈扬起笑脸：“我捡的啊！那天我去城郊的山上找一味药材，结果就碰见了小红。它受了伤，不能跑，看起来可怜极了，我于心不忍，就把它带了回来……”

    “路边的东西不能乱捡。”林妙臻告诫她，“它这么漂亮，却独自在野外，说不准是得了什么不常见的病，被主人丢在野外了！”

    路边的东西不能乱捡，路边的男人，更加不能乱捡！身材再好再慷慨也不行。

    朝盈眉头微蹙：“它是被人丢在山上的？那岂不是更加可怜了。”

    “它这皮毛养得这么好，说不准是有主的狐狸。”林妙臻胡言乱语，“也有可能是主人不小心弄丢了，万一人家寻了过来，那可怎么办？”

    朝盈听着竟面露不舍：“若真是别人的，那到时候，我还给人家就是了。”

    “总之，你可千万别对这狐狸太过上心。”林妙臻一锤定音，防贼似得瞧了一眼正轻轻打着鼾的火狐。

    它睡着的样子，倒是显得十分可爱。如果不是知道这便是男主羿珩的本体，林妙臻估计都要忍不住上手去摸一摸。

    “那好吧。”朝盈不大情愿地应了。

    她有些犹豫，学着林妙臻先前的模样重复了一遍那个动作：“你说的‘骟’了，还是等它长大一些再做吧。”

    “好。”林妙臻憋着笑，严肃地点了点头，“到时候我去提前同琳师姐学几招，咱们一同操刀。”

    沉睡中的狐狸似乎做了个噩梦，抖着身躯，瑟瑟盘成一团，钻进朝盈的被中。

    朝盈一瞧，眉眼温柔下来，笑着上前，轻轻顺着它的脊背安抚。

    狐狸被摸得舒服了，蹭着朝盈手心，发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声音。

    这没眼看的一幕，令林妙臻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心绪低沉。

    他们呆在贩源的时间比原剧情可要长不少，林妙臻先前千防万防，跟着朝盈去采药都没有碰见男主。

    可她一离开，该走的剧情还是发生了。

    男女主命定般的“相遇”，昭示着既定剧情几乎无法更改。面对朝盈的遭遇，她似乎也只能做个局外人。

    可她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个温暖像小太阳一样的女孩子如花般枯萎，历经磋磨后只剩仇恨与哀怨。

    那些悲惨的经历，不该把原因归结到一人身上。

    正如现在的李不洄不是后来那个堕为魔的李不洄。现在的羿珩也仅仅只是埋伏在朝盈身边，那些他将会做出的事，现在都还没有发生。

    可那个重要的剧情节点，也快到了……

    等到一切的情感积累到最深，厄运也将接踵而至。

    林妙臻问自己：她要改变这一切吗？她能改变这一切吗？

    ＊

    这世上有许多谜团，李不洄自己也搞不懂。

    他把自己的法器龙珠送给林妙臻，又令本命剑常驻在她发间，可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何要这样做。

    他回到千百年前，失去了许多记忆，完全是凭着本能在行事。

    他以为他回到沧衡，回到上虞是为了杀死林妙臻，可见到她后，这直觉似乎出了问题。

    他那日尝试着杀她，可本该作为他半身的斩渊却在他自己的心上捅了一个窟窿。

    深入灌愁海腹地后，触到龙骨，作为魔君的记忆又回来了一些。

    沧衡派首席弟子李不洄的本命剑斩渊，是由灌愁海中的龙骨锻造而成，锻剑的人，是魔君李不洄。

    也就是说，他不是第一次，回到这个时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