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在春平面前表现得多镇定,但网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语还是让洪景明感到无言的愤怒。
她已经不是从前的洪景明,不会再因为旁人的看法和攻击而受伤,现在她不仅刀枪不入,有能力保护自己,还能反击他人。
去警局的路上,她的身子崩得直直的,好像要奔赴战场杀敌的战士。
她确是。
然而才行至警局,望见倚在门外的亚瑟时,她浑身绷着的那股冲劲瞬间卸掉,站在原地犹豫得像个逃兵。
亚瑟头上绕了一圈白色纱布,随意在病号服外披了件外套,这副打扮出现在警局门口本来不会引人注目,但时尚的完成度靠脸,这套灾难的搭配硬是被他穿出了时尚大片顶级名模的架势,引得路人纷纷回头。
亚瑟没有给她离开的机会,他几乎是瞬间捕捉到她的身影,盯着她一言不发。
“春平叫你来的?你都知道了?”洪景明本想当场转身离开,却还是走到亚瑟面前,“这些事我能处理好,不必麻烦你。”
“麻烦?”亚瑟冷笑一声,“洪师傅是真的不想麻烦我,还是觉得我是个麻烦?”
明明私下相处,他却故意不叫她的名字,而是以直播时在观众面前的官方称呼“master hong”相称。
他这一番话夹枪带棍,洪景明心中也恼怒,再加上不顺心的事情太多,当下不过脑子回道:“我以为之前在医院的事情,已经能够让你死心了。你告诉我哪对真心相爱的情侣会从一开始就互相欺骗?你爱的不是全部的我,我爱的也不是完整的你,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再纠缠下去也回不到从前,你究竟明不明白?”
一顿输出后,洪景明冷静下来,她才注意到亚瑟皱巴巴的衣领,在他们相处的四年间,亚瑟的衣着从来都是得体且完美的。
他何时这么落魄过?
想来定是收到春平的通风报信,来得匆忙才顾不上这些。
思及此,她开始后悔口不择言,忘了他为了她受伤的事情,在情绪上头时说出那些不留情面的话。
可话已说出口,再无转圜的余地。
“我的中文不好,你刚才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亚瑟语气平静,但过分苍白的脸色却暴露了他强撑的伪装。
因为亚瑟祖父是华人的缘故,他的肤色并不像普通白人那般薄到容易透出皮肉下的颜色,而是更符合中国人审美的泛着柔光的白瓷肤色,而此刻,完美的白瓷仿佛退回烧制前,脸色极为难看。
二人在门口僵持时,负责昨晚案件的那位警察出门查看情况,一见到二人,当即热情上前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我正要找你。上头一致决定为你颁发见义勇为奖,到时可能要你配合拍照宣传。”
洪景明救人时图的也不是这个奖项,比起这些虚名,她更关心无辜的烧烤店老板的伤势。
“脑部二级轻伤,另外肋骨骨折,幸而没有生命危险。”警察说到这里满脸愤懑,他突然意识到洪景明这个时间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后知后觉问:“你们来警局是?”
“报警。”洪景明无奈道。
听她说完事由,饶是见过许多荒唐事的警察也一时哗然,他忙领着洪景明入内,比她本人还着急想要澄清真相。
可别小看这一盆站不脚的脏水,若是有好事之人在其中添油加醋,牵强附会,编辑成册,脏水也能被描绘成事实。古往今来,多少黑的洗成白,又有多少白被抹成黑,哪怕是在现在,许多已经被辟谣的事情,还是有很多人把谣言当真。
更何况是一位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的义士被人无端污蔑,这不是在打他们警局全体上下的脸吗?
洪景明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亚瑟,刚要开口让对方回医院休息。
亚瑟嘴硬:“这谣言又不是只牵扯到你一个人,就你能来报警,我不能来?”
与他相比,洪景明表现得更加冷静:“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洪景明的案子很快交给常接触此类网络谣言案件的警察对接,女警从同事口中大概了解情况,气愤道:“又是造谣女人出轨的,芝麻大点的脑仁就装得下黄色废料,还是吃太饱了。我说这群渣滓是有什么造谣kpi吗?一群天天幻想绿帽情节的x无能变态,有病就去青山医院治一治。哦,不对,这是垃圾焚烧厂的事情,青山医院不会收。”
她接过许多女性被造谣的案件,大多数都是出轨、小三、包养等等与性有关的“罪名”,让她暴躁的不是这些相似重复的案件,而是造谣者背后浅薄的犯罪逻辑,他们似乎认为"荡、妇"二字能轻易毁掉一个女人,那些莫须有的指责可以将受害者钉在耻辱柱上,遭受世人耻笑。
“咳咳,工作时间,注意影响。”同事提醒她,穿着制服时发言需慎重,哪怕说的是大实话。
“知道喽,”女警懒散应声,面上不当回事,她一边认真做好立案登记,一边向洪景明甩了个俏皮的二指礼,“同志请放心,我是专业的,肯定还你清白。”
洪景明点头,她本来将这件事看得很沉重,经对方这么插科打诨活跃气氛,压在心口的大石头也松动了些。
她将网上的造谣视频等证据一一向警察展示,冷静地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尽力做到描述客观,条理清晰。
女警还是第一次见到遭受网暴后还如此镇定的人受害者,网暴对于普通人来说甚至可以说是致命的。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洪景明昨晚见义勇为的事迹早在办公室流传,听说她是洪拳武馆的馆主,习武之人,修心养性,想必内心也较常人强大。
只是洪景明的证词坦坦荡荡,唯独在谈及现场另一证人时,眼神闪烁了一瞬,言语之间似有遮掩。
她又想到网络谣言造谣洪景明与该男子有不正当关系,她的视线在洪景明与她身后的亚瑟身上来回打量,敏锐追问:“你们二位的关系方便细说一下吗?”
“这很重要吗?”洪景明失去冷静,眼神带着防备。
“我不是怀疑你,只是要想澄清真相就需要了解全部事实,你要是信任我,就不能对我有所隐瞒。”女警循循善诱。
洪景明沉默,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若谈起他二人曾经的亲密关系,可是爱意已经尘封,说他二人是仇人,比之仇人又少了一层恨意,细细想来,他二人的关系竟是连陌生人都不如。
“朋友关系,”亚瑟手搭在她的椅子靠背上,冷不丁替她答话,“以前在纽约认识的老朋友,现在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洪景明仰头,只看见亚瑟不悦的侧脸。
这些撇清关系的话之前一直是她在说,可现在从亚瑟嘴里说出来,她竟不觉得如释重负,反而心生不甘,好像她藏在心底难忘的那四年被否定了。
亚瑟继续补充:“而且我想这是两码事,警方的重点在于澄清洪师傅和嫌疑犯的关系,而不是关注我们之间的私人关系。”
女警的确是刨根问底的职业病犯了,她看出二人之间的奇怪氛围,知道亚瑟必定是心口不一,但也知道是自己多嘴了,不再追问。
在得到警方会通过官方账号发布澄清声明的保证后,二人才离开了警局。
亚瑟咬牙道:“这件事情不会简简单单息事宁人,律师团队已经保存好了证据,那些在网上参与造谣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亚瑟……”洪景明脚步一顿,心中很是感激亚瑟的帮助,但同时又觉得受之有愧。
“不用拒绝,也不用道谢,你只要知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你。如果你的名誉受损,会直接影响到我的直播,”亚瑟话锋一转,突兀地拿出手机,语气随意,“你的手机号码。”
洪景明不接话。
“普通朋友之间交换联系方式很正常。你放心,我只是备着以防万一,绝不会主动联系你。”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洪景明只能吞吞吐吐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报上号码。
似乎是潜意识不情愿与亚瑟有联系,报到后几位数字时,她突然蹦出了白话的数字“2”。
白话中“2”的发音与普通话中的“1”极为接近,对于不懂白话的人来说,很容易将二者混为一谈。
亚瑟毫无察觉,跟她确认:“1?”
洪景明含糊应声。
说话间二人已走至车前,亚瑟扫了落后他一步的洪景明一眼:“我送你回武馆。”
“不用了,我……”洪景明正要婉拒,亚瑟不等她说完,“啪——”的一声关上车门,开车离去。
洪景明怔住,心中一空,看来亚瑟这次是彻底死心,要和她划清界限了。
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她反而怅然若失,成为放不下的那一方。
不过没有太多时间留给她感伤,她拒绝亚瑟的邀约也不单只是耍性子,而是另有要事。
赶在金店关门前,洪景明在预约时间准时赶到。
工作人员接过她带来的金饰粗略估量:“你可想好啦,这一套首饰的设计放在现在也不过时,很有收藏价值。”
洪景明直言:“我着急用钱。”
见她心意已决,工作人员这才将金饰过火验证纯度,金灿灿的首饰被烧得通红,确认无伪后,才将金饰小心收好。
“你们会怎么处理它?”洪景明心中不舍,如果有的选,她也不想动老豆留给她的遗物。
“这可说不准,应该会熔了重新打一套首饰,”工作人员也知道这些旧金往往承载着客人的感情,她贴心道,“算算日子,再过三天就会统一回收到总店。”
言下之意,三天内如果洪景明反悔,不出意外就能赎回首饰。
洪景明无奈,区区三天能扭转她现在的境地吗?除非世上有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