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不贪

    “罗府尹?”

    老婆婆点头:“是的,罗开和童疏阳,他们负责青州这一带的收税,还有异域商行的进出关卡。我不懂那些规矩,总之南边几个州好像也是他们的亲戚掌管。咱们要是往那边逃,也是一样的结果。”

    她叹了口气,低头往锅底添柴。

    阿玉心头一震。童疏阳和罗开,这两个名字再熟悉不过,正是皇帝曾赞过的忠臣。

    只是这几年皇帝病体沉疴,这二人便紧随太子,成了他手下的得力心腹。

    太子镇守一方,手握经济与兵权,如今看来,他们的势力已庞大到触目惊心。偌大的王朝,若真要倾覆,不过一瞬之间。

    她还想多问几句,但老婆婆是种地的老农,对这些官场秘辛不敢多谈,只说罗大人和童大人在这里掌权已近十年,这十年里税赋愈发沉重,家族势力也越发膨胀。

    听说他们府里烧火都用蜡烛,铺路用的都是碎银子。

    阿玉听得拳头微微握紧,又缓缓松开,目光落在锅底的火上。火焰噼啪作响,吞噬着干柴,仿佛要将锅底烧穿。然而即便火势再旺,这口锅依旧沉重庞大,不会因此破裂。

    饭熟之后,热气腾腾地端上小院的圆桌。阿玉扶着赵琮下楼,四人围坐开席。爆炒鸡肉、炖排骨香气四溢,然而老两口只是象征性夹了几口,更多时候在吃青菜。显然,他们觉得这顿饭是用阿玉的钱换来的,不愿多占便宜。

    赵琮病后胃口不佳,只吃了几口清淡的。阿玉推辞道:“婆婆,你们多吃点,这一大锅我们也吃不完,又是你们亲手做的。”

    推让几回,终究抵不过久未开荤的诱惑,老两口才真正动筷。老婆婆又特意给赵琮打了四个土鸡蛋,做了一碗细滑的鸡蛋羹端来。赵琮慢慢吃着,轻声道谢。阿玉心里明白,他自小娇养,未必习惯普通人家的粗茶淡饭,但他仍说这鸡蛋羹很香很美味。

    饭间,阿玉将刚才听到的两个官名提给赵琮。他只淡淡点头,似乎早已心知肚明。

    老婆婆给阿玉盛了一碗排骨汤,叹息道:“小姑娘,不要担心我们。老百姓的命,就是这样,哪能改得了?我们都半截身子埋土里了,你们年轻人要好好过,照顾好自己。”

    老伯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明月,缓缓道:“有时候,反抗反而死得更快。顺着活下去,虽难,但总还有口气在。”

    阿玉没有应声,也没有摇头。

    饭后,赵琮没急着上楼休息,坐在院里看老伯编竹篓。老婆婆收拾碗筷,阿玉一边帮她刷碗,一边侧头望去,只见赵琮竟跟着老伯学起来。

    老伯笑着推辞:“公子一生金贵,哪用得着干这活?”

    赵琮也笑:“小时候干过不少。”说着便低头认真学。第一次编成的竹篓歪歪扭扭,却也算成形。老婆婆笑道:“这玩意你用不到,教你图个乐子罢了。”

    老伯又随手编了个小兔子竹编递给他,耳朵竖起,惹人喜爱。赵琮学了两遍,也编出了一个丑萌丑萌的小兔子,倒是看得出形状。

    “这东西放家里当摆件,卖的话,得有钱人家的孩子才买得起。”老婆婆笑着说。

    阿玉擦干手走过来,接过兔子看了看,笑道:“好可爱,我明天也想学。”

    “好啊。”老伯伯答应下来,又补充一句,“当年我追老伴时,还给她编过好多呢。”

    老伯闻言笑了笑:“唉,都是往事了。”

    收拾完后,老伯和老婆婆早早回屋休息。

    阿玉端着药进屋时,床铺已经被收拾得一丝不苟。被褥褶子抹平,枕头摆得方正,他虽不能干重活,但细小之事,他仍不肯闲着。

    两人简单洗漱,赵琮靠坐在床沿,低头将一碗苦药一口饮尽。她将药碗接过放在一旁,又取了药膏过来,先替他看前胸的伤口。那些他够得着的地方,已自行上过药;背后的伤,他够不到,只得由她替他细细涂抹。

    药膏在指尖缓缓化开,带着微凉的气息,随着她的手在他背上铺开。沉默片刻,她忽然提起晚饭时听来的消息——

    “罗开和童疏阳,这两个官吏真是无法无天。如今皇上也不治他们吗?”

    “这样的消息,”他低声道,“传不到父皇耳朵里。”

    她怔了怔,抬眼望着他的背影:“可你看上去,像是早就知道。”

    “我和三哥心里有数。”他微微侧过头,声音不紧不慢,“父皇年纪大了,只想听顺耳的话。况且靖王、齐王并非他最喜爱的皇子,如今太子得势,罗开和童疏阳又是太子的人,想动他们,不易。”

    她的眉眼一点点沉下来:“可百姓日子已如此艰难,若收成再不好,能饿死一大片人。”

    他“嗯”了一声,语调平淡:“民不聊生,本就是这个世道的常态,弱肉强食罢了。”

    这话像一块冰,隔在两人之间。她手上的动作顿住,望着他背影道:“世道如此,可你们是皇家人,是天子之子,是高高在上享福的一群,所以就能不顾底层百姓的生死,是吗?”

    他没有立刻回应。

    “王朝更迭,不过百年一换。宁国立朝一百六十年了,你们可还记得当初的立国之心?”她的声音渐渐冷了下去。

    “慎言。”他忽然开口,像是一刀斩断了她的话,语气压着,却不高,“你的愤怒我懂。但世事不是一腔热血就能推翻的。”

    她的唇线抿紧。

    “罗开和童疏阳贪墨成性,盐引私占、灾后请赈、盘剥火耗,银子尽数落入他们的口袋……这些,我全都知道。”他顿了顿,目光垂下,“但若没有足够的证据,贸然动手,只会被反噬。到那时,不仅他们没事,连站出来的人都会被连根拔起。”

    她咬着牙:“可一年拖一年,百姓就多受一年苦,多死一批人。”

    “所以才要等。”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却带着不可动摇的笃定,“等到能一击将他们压垮,直到他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她看着他,眼中闪着未尽的怒意,却终究没再说话。

    药膏擦完,两人都躺下,但阿玉辗转难眠。窗外的月色被乌云吞没,看不清真相,她看不清眼前的男人,也看不清自己。命运像一只无形的手,把她推到此处。

    赵琮变了,她自己也变了。前路像雾,太子城府极深,一旦登基,必不会让他们安生。他们能活多久,谁也不知道。

    她的思绪一片凌乱,又想起京城——这两天不在,不知那里发生了什么。春桃是否安好?府中是否如常?钦州离京城不远,却多山而偏,难有繁华。

    次日一早,阿玉陪老婆婆去集市换东西。并非要帮忙,只是想看看当地集市的景况。她背着昨晚老伯编的竹篓,老婆婆则提着几件家什。老伯去了菜市卖菜。

    集市离家足有一个半时辰路程。到时两人早已饿了肚子,老婆婆买了一个馒头递给阿玉。她们在空地摆开竹篓,虽已入深秋,天气凉爽,但用竹篓的人不多,半日只卖出三个,被同一户人家买去,才得十文钱。

    阿玉轻轻叹了口气。

    老婆婆却笑着宽慰:“这已经算是好的了,有时候一整天连一件都卖不出去。”

    阿玉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要不,把那支金簪卖了?”

    老婆婆的笑意收了几分,摇头道:“簪子是好东西,可我一个孤老婆子拿去卖,容易惹人怀疑。”

    阿玉转了转手指:“找个信得过的铁匠,把它熔了再卖,如何?”

    老婆婆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那就去孙大力那儿。他是我亲戚,从小看着长大的,手脚干净。”

    铁匠铺里,火光映得墙壁微微发红,空气中弥漫着焦铁的气味。孙大力三十出头,膀大腰圆,皮肤像铜一样黝亮,胳膊上青筋蜿蜒。

    当他接过金簪时,手指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平头百姓,哪有机会真摸到金子?

    老婆婆笑着替阿玉解释:“这是我外地来的侄媳,家里败了,才不得已出手。”

    孙大力抬眼看她,眼神从头到脚扫过,眉梢带着几分好奇,显然觉得她不像本地人。不过,看在老婆婆的面子上,他只是闷声应下,拍了拍胸口:“包在我身上。”

    他转身进了隔间,炉火噼啪作响。外头摆着两只粗瓷碗,所谓茶,不过是几片干叶子漂在白水里。老婆婆喝得自在,阿玉只浅浅抿了一口,嘴里泛着淡涩。

    不多时,孙大力端出一个小布包递来。阿玉接过,掂在手里——分量比她记忆中轻了些。她抬眼看了孙大力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只当是工钱。

    老婆婆带她绕过七八条曲折的巷子,才来到集市尽头唯一的一家当铺。

    朱漆木门油光发亮,门口两株修剪得圆润的罗汉松安静地立在青石台上,廊上挂了两个鸟笼,每只鸟笼各有一只花色罕见的鹦鹉。

    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檀香气迎面而来。柜台后,一个中年男子正俯身盯着案上竹笼里的两只蛐蛐,眼神专注得旁人闯入也不觉察。

    听见脚步声,那人懒洋洋抬眼:“在下罗不贪,请问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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