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云裹斜阳,风声如涛,听松崖边立着一抹淡紫色倩影。

    夕阳细致地描摹勾勒少女的每一寸身形,映得她衣襟上的刺绣光彩照人,与双手捧住的一块透黑色鳞片交相辉映。

    纤长手指轻轻擦过鳞片三下。

    “小恩人,你寻吾?”身后传来沉如寒潭的声音。

    祝凌云转过身,一身墨袍的人正面无表情地捻着串珠,自己的影子恰好到他胸口。

    “神君,我有一件事想问您。”

    祝凌云早已酝酿出伤感的神色,缓缓开口:“我发现,我对我原本那个世界的人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可我记性应该没那么差才对。”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岿吟的神情。

    岿吟闻言,动了下眸,收起串珠平静道:“许是天道不想让你心有杂念,于是在旁推波助澜。”

    天道知道你这么污蔑人家吗?

    祝凌云面上装作信以为真,惊讶捂嘴:“真的吗?”

    岿吟负手点头。

    她黯然神伤,看向远处最后一缕余晖:“可是我都已经接受回不去的现实了,哪还会有杂念呢?随心宗的大家都对我很好,我愿意留在这儿的。”

    一字一句,说得言辞恳切,尽显听话棋子本色。

    岿吟侧目,瞥见她眼里有星星点点泪光。

    他握紧了手心的玉珠,思绪飘远,陷身于重复千万遍的梦魇。

    暮云吞没最后一丝光线,祝凌云还没等到身后人的回答,忍不住转过身去。

    他、居、然、在、走、神?……

    祝凌云轻声:“神君大人,你有什么办法吗?”

    由于动用禁术,岿吟受到的反噬太重,几乎丢了半条命,现在已经不能支撑他还原她的记忆了。

    “你已经丢失的记忆必然寻不回了,吾只能施法让你不再遗忘故人。”

    其实哪需要他施法加固记忆,只要他不再淡化她的回忆就行了。

    “多谢神君。”祝凌云很上道。

    岿吟抬袖,手中灵力不断涌入祝凌云太阳穴。

    祝凌云感觉体内灵力不断充盈,经络通畅,五脏六腑都被净化了。

    不过她猜测岿吟只是做做样子,注入的也只是普通灵力,和山洞里他让她撕符时给她注入的是同一种。

    也罢也罢,按照岿吟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不会再偷摸删她记忆了。

    岿吟收手:“没什么事,吾走了。”

    祝凌云连忙拉住他的袖子,生怕他一溜烟就没了,她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没问呢。

    岿吟回头,面色冷峻地看着她。

    祝凌云松开手:“上次在听松崖底,你说要我担当的使命,是什么?”

    知道了岿吟让她来空明界的目的,她才能继续后面的推断。

    岿吟提步走近崖边,抬头凝视无尽苍穹:“两百年后,空明界将有一场大劫,天降雷火,生灵涂炭,正是虚渊报逝水之耻的大好机会。

    “你必须在两百年之内修至大乘境圆满,才能保护你的师父和同门。”

    祝凌云心脏猛地一跳,似乎看见了随心宗血流成河的惨状,听见了人们喉间溢出的恐惧哀嚎……

    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空明界毁灭。

    南神修炼至大乘境用了四百多年,按岿吟的说法,她必须用比别人快两倍的速度修炼,才能抵挡浩劫。

    “你,也只有你,能拯救。”

    听见岿吟的声音,祝凌云回神,对方眼底深处的寒意似有松动之迹。

    她又看见了他那捉摸不透的神色,刚想开口说什么,他就散作一团黑雾消失不见。

    祝凌云站在原地与这片亘古长天对望,看见一轮弦月初升。

    很早之前,她在网上刷到的一篇关于平行时空的帖子,说宇宙中有很多个时空分支,每个人都有很多种命运轨迹。

    或许真的有平行世界,她今晚正在听松崖边沐浴的清辉,也同样洒向穿着校服走在回家路上的她。

    而她所思念的人,说不定也在和她看着同一个月亮。

    她们的目光会在崎岖的月面上重逢。

    如此,她便不孤单了。

    抬手,澄澈如水的柔光淌过指缝,盈满眼眶,一路蜿蜒注入她心田。

    祝凌云想再走一步,离月亮更近一点。

    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她的腰腹往回一拉,紧接着就是天旋地转。

    头顶的星月都拥有了梦幻拖尾,在她眼帘里一齐旋转。

    视角越来越低,祝凌云看见黑漆漆的树木和灌丛,再到不过她膝盖高的狗尾巴草摇啊摇。

    “你做什么!”盛自横的声音明显发颤。

    祝凌云被他死死钳住手腕按在软草地,少年的高马尾垂在脸侧,发尾落到她耳旁,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不断扫动。

    她试图动弹两下,发现毫无用处。

    盛自横的力气怎么这么大,攥得她手腕生疼。

    两人挨得很近,此刻他眉头紧拧,眼尾透着淡淡的红,睫毛连带着瞳孔都在微颤。

    “你……在生气?”

    他抖得越来越厉害,连抓着她手腕的手指都在发抖。

    盛自摇头,发尾甩动,那缕不听话的红发一下一下挠着祝凌云的耳廓。

    好痒。

    她缩了缩脑袋,躲开他的发丝:“那是怎么了?”

    盛自横不说话,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祝凌云被盯得心里发紧,思索好久才总算恍然大悟:他是误以为她又要跳崖了。

    可能上次她亲自掰开他的手,让一个十七岁的根正苗红好少年亲眼看着同门跳崖,导致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但她怎么觉得,他这次反应要大得多?

    祝凌云耐心解释道:“你刚刚是不是问我在干嘛?我在看月亮呢。”

    上方压着她的少年眉目松动。

    “师兄,”祝凌云蜷起手指,戳戳他的虎口,看着他道,“咱站起来聊呗。”

    盛自横这才慢慢松手,把她从草地上扶起来。

    看见她手腕上醒目的红痕,盛自横怕再弄疼了她,便上移两寸抓住她的袖子,不安地蹙着眉,怕她跑了似的。

    “对不起,是不是很疼?”盛自横低声,一副做错事的可怜模样。

    祝凌云粲然一笑:“哪里来的对不起?我得谢谢你,要是我刚刚真一个没注意踩空了怎么办,还好有你。”

    盛自横是真的慌了,若说第一次看见她跳崖,冲上去拉住她是出于救人的第一反应,那么这一次,则是出于他的内心。

    她是第一个说他的妖印好看的人,第一个和他一起下山卖符的人,第一个对他说否极泰来的人,第一个为他买下一家铺子的人。

    是第一个看穿他表面的大大咧咧,默默捡起他破碎的自尊心,然后在不经意间慢慢拼好。

    是第一个让他知道,他很值得的人。

    总之,她是一个特别的人。

    她是祝凌云。

    “哪来这么多萤火虫?”祝凌云环顾四周,惊喜道。

    她原地转了一圈,看见越来越多的萤火虫从一盏摔瘪的灯笼里飞出来,宛如一颗颗小灯挂满了林间。

    祝凌云抬起手,期待某只萤火虫愿意在她的手指上停留片刻。

    不出多时,居然真的有一只小光点从黑瓮瓮的林子中钻出,锁定目标似的径直朝她飘来,稳稳落到她的食指骨节。

    祝凌云睁大了眼,兴奋地看向盛自横,又怕惊走了萤火虫,只能忍住激动小声道:“盛自横,你快看!”

    盛自横接住她的目光,弯起嘴角点头回应:

    “看到了,很好看。”

    少年藏在身后手指尖一搓,捻去灵力散发的微光。

    萤虫飞走,祝凌云缓缓放下手,视线一直跟随它,直到它消失不见。

    盛自横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灯笼,捏在手里。

    祝凌云指指已经破得不成型的灯笼皮:“你自己做的?”

    “本来想送你的,”盛自横低头看着手里的灯笼,“但是跑过来的时候太急,一丢就摔坏了,萤火虫趁机逃走了。”

    祝凌云走近,把他手里的灯笼纸接过来展开,敛起遮住眼睛的碎发,一下一下抚平面上的褶皱。

    周遭环境昏暗,只能借月色照明,祝凌云眯眼凑近,仔细检查边角对齐没有。

    盛自横打了个响指,张开手心,凭空燃起一团灿红的火焰,暖光从心口蔓延,映亮了两人的脸庞。

    “别弄了,拿回去用术法复原就是,伤眼睛。”

    “你抓萤火虫都没有用灵力,我当然也不能偷懒。”祝凌云抽空抬眼,眸底缀着明亮的光。

    盛自横被晃了眼,手指微蜷,中心烈焰猛地跳跃一下,竟如柴火般爆开几粒火星。

    “你……都看见了?”他有些讶然。

    “嗯,”祝凌云笑道,“当时我还纳闷你杵我屋后干嘛,我书都看完准备睡了,结果透过窗子一瞧,你居然还在那儿,上窜下跳的。”

    那时候祝凌云只看见他腰上系的琉璃瓶只有微弱的荧光,以为他捉几只回去放着玩。

    没想到他抓了这么多,不知道她睡着后,他还在外面守了多久。

    祝凌云折下最后一处,捧在手心里,端到他面前展示:“怎么样,皱皱的是不是还别有种怀旧的风味?”

    盛自横把灯笼挂回木枝,缩小火焰,将其转移到灯笼里,顺带施法加固灯笼,然后递给祝凌云。

    她提着灯笼柄小心掂了掂,二人的影子就绕着彼此转啊转。

    “谢谢你,凌云。”

    “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的,你今晚怎么了?”

    “我能有什么事?你走路看着点。”

    “那你别一直盯着我呀,不然我以为你要跟我说话,就会去看你了。”

    “我,我也没……一直盯着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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