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走到弟子居时大家都已熄烛睡觉,偌大的庭院此刻只剩两个人,一盏灯。

    “对了师兄,你怎么又突然出现在听松崖?”祝凌云想到自己第上次跳崖,也是盛自横突然出现拽住了她。

    “我想把灯笼给你,就坐在你门口等,结果你一直没回,就干脆去剑峰找你了。”

    “那我在剑峰怎么没看到你?你是没进流霜殿吗?”

    盛自横一甩马尾,把手插在腰上靠近祝凌云,故意一字一句道:“因为你前脚刚走。”

    “别污蔑,我只有后脚。”祝凌云秒答。

    她冷不丁这么一句,盛自横装出的冷峻模样直接破功,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闷笑出声。

    跟她在一起真的好开心啊。

    “咳,”盛自横收笑,“加之宗主一直问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连晚饭都没吃就走了之类的,我就更担心了。”

    讲到最后,盛自横卡了下壳,悄悄瞥了眼祝凌云,发现她听得认真,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后便继续道:

    “我想着你这个小路痴能去的地方也不多,便挨着挨着找了去——话说这蚊子是真毒啊,你被咬了没?”

    祝凌云摇摇头,在脑海里回顾了下自己找得到的所有地方。

    剑峰、藏书阁、极味堂、符峰、霁虹桥、望舒坪……

    虽然细数下来没多少,但不论哪一个单拎出来都是离听松崖很远的,也正因听松崖位置偏僻,她才去那里见岿吟。

    “你得找了多久啊?”祝凌云有点难为情。

    “是啊,”盛自横偏过身垂下头,声音被压得竟然有点委屈,“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就看见你一副又要自尽的架势。”

    “所以……”

    他发抖是因为害怕?

    祝凌云心里竟然又泛起怜爱的感觉。

    “所以你要补偿我。”盛自横话音突转,瞬间换了副表情,把灯笼背到身后,含笑与她对视。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祝凌云视野暗下来,只有他身后亮着,像黑寂世界里,独给他打的聚光灯。

    该说不说,盛自横的确生了一副好皮囊,饶是这么近的距离,颜值也只增不减。

    祝凌云嘴唇翕动,头部微微后仰。

    以她退他进的架势,盛自横歪着头眨巴暗红眸子,央求道:“明天陪我去储珍阁选件随身法器怎么样?”

    好吧,看在那么多萤火虫和漂亮灯笼的份上……

    她祝凌云认了。

    只是她没想到,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

    “小师妹,早。”

    平日里不会有任何声音的清晨,今天突然一声响,吓得祝凌云一哆嗦。

    她打开门,看见盛自横背手站在台阶下,露出一排白牙,虎牙尖尖咬着一根细长的狗尾巴草。

    “早、啊。”她僵硬地摇摇手里的剑。

    没看错吧?那个太阳还没出来就穿戴整齐站在院子里的人,是她四师兄,盛自横?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别盛自横半夜,即可刮目相看。

    祝凌云走下台阶,见他换了根淡紫色带浅黄刺绣的发带,和宗服很配,便顺嘴夸了句:“今天这根发带可真好看。”

    “是吗?”盛自横低头抿笑。

    那必须好看啊,他可是半夜三更把所有绑头发的都翻出来试了一遍,才选定的这条。

    她喜欢就好。

    在他走神之际,祝凌云已经开始练剑了。

    破空声响起,盛自横回神,挪到石桌盘坐下,看见摊开的泛黄扉页上写着“星霜诀第二式”。

    祝凌云神情专注,一招一式之间皆是游刃有余,沉重的铁剑在她手中变成了听话的宠物,配合她的动作落到指定位置。

    剑影在她身侧穿行如龙,似乎达到了心剑合一的程度。

    盛自横想起秦欢常对他谈的无物之境。

    “非外无物,乃心无杂念耳。”

    他看入了迷,四周花草树木统统退到世界边际,祝凌云是唯一的主角。

    唰的一声,祝凌云旋身朝上挥出一道剑气,正正好落到旁边紫薇花树梢。她收剑站直,会心一笑。

    霎时,漫天花雨散下,两人之间像隔了层淡紫色帘幕。

    祝凌云转身,眼尾长睫朝他一挑,碎星般的眸光射落了盛自横嘴里叼的狗尾巴草。

    暖阳破云,鸟雀引伴,今日是个好天气。

    剑峰顶的雪少见地停了。

    剔透冰廊下,南神看着前来辞行的少年:“真不多留几日?”

    冷光反射到江不染的眉骨鼻梁下颔,更显轮廓锋利,他拱手行礼道:“晚辈须回宗复命,谢过宗主盛情。”

    万华宗的弟子一个二个都被江栖教成小古板了,南神真是忧心这些孩子能不能找到道侣。

    “行行行,我也不强留你了,路上小心,一个半月后的宗门会晤,小江你多让着点我家小徒儿。”

    宗门会晤的最后一个项目,即同修之间的对打,不分宗门,只论道行。

    如此,祝凌云势必会和江不染对上。

    南神想着先打声招呼,免得自家徒儿被打得体无完肤,对剑道一术失去信心。

    令他没想到的是,江不染思考一番后却摇头。

    少年声若冰玉相击,语气认真:“她不需要任何人让。”

    江不染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天不亮就在庭中练剑的身影,就算是手骨受伤不能握剑,她也不曾倦怠,会早早地燃起蜡烛修习心法。

    他似乎记得,她是罕见的天品土灵根。

    天赋异禀,也脚踏实地。

    南神点点头,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是我狭隘了,小云这孩子倔,是不会接受对手施舍的胜利的,哪怕平局也不行。”

    她的剑,宁可断,也不伪立。

    储珍阁前。

    与其说是阁,不如说是塔。

    祝凌云在心里默数了下,足足有七层。

    盛自横走在前,把阅宝券给护阁人检查,无误后,他回头招呼祝凌云跟上。

    两人跨进大门,置身第一层。

    各式各样的法宝摆满了橱柜,连墙上都挂了满满当当两排,在荧玉石的光辉下耀眼夺目。

    莫说剑枪琴弓鞭扇笛等常见法器了,大到腰粗的阔刀,小到像头发丝编织的指环,那也是有的。

    满满都是灵石的味道。

    而像这样的馋人法宝,居然有整整七层。

    祝凌云如今才真正对随心宗的财力有了了解。

    南神诚不欺她,随心宗真的有钱!

    “第一层的法宝中规中矩,咱们直接从三层开始挑。”盛自横绕过重重金光闪闪,不带一丝留恋。

    “听说修真界万物皆有灵,法器也会有自己的意识择主,那三楼的高级法宝眼光是不是更高?”

    盛自横哼笑一声:“必须的,有些甚至还会嘲讽你呢。”

    话音落地,身后器物发出叮叮震颤。

    祝凌云:嘲讽来得这么快?

    盛自横读懂了她的表情,解释道:“这是在挽留我们呢。”

    他叹了口气,故作深沉道:“可惜咱们修道之人专情,不能多拿。走了小师妹。”

    说是不能多拿,其实是修为有限,拿多了掌控不了吧?

    祝凌云瞄了他一眼,忍俊不禁。

    盛自横像察觉什么似的蓦然回首,祝凌云连忙压下嘴角,侧头看向别处。

    见她笑,盛自横虽是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心情好起来,背手转过身,低头舔唇一笑。

    楼梯像藤蔓一样绕着雕花柱子向上攀缘,盛自横凭阅宝券打开每层的禁制,高马尾也跟着雀跃,随着他的步子一蹦一跳。

    “小心些,可能会有机关。”盛自横拿出玉简,闷头捣鼓一番,虚影就显示出储珍阁的详细布局。

    盛自横边走边别过身子给祝凌云讲解:“凌云你看啊,这些深色的地方,就是机关所在。”

    祝凌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师兄,我们好像,离机关越来越近了。”

    “不能吧……啊!——”

    盛自横想要挠头的手还没放上去,就“欻”的一下消失不见了。

    在他方才站定的地方,地板空出一块,里面黑翁翁一片,不知深浅。

    祝凌云急忙蹲下来趴在洞口,喊了好几遍他的名字。

    无人应答,只有望不到底的黑暗。

    她立刻踩着刚才踩过的地板返回,想出去找人帮忙,但是大门被禁制封住了,阅宝券在盛自横手里,她没办法打开。

    祝凌云紧了紧腰间佩剑,心一横,纵身跳了下去。

    半空中,盛自横点燃符箓,火光照亮暗室一瞬,他借机预判好落点位置,旋身躲过箭矢,单手撑地着落。

    他起身张开手,掌心开出一朵火花。

    这里没有任何光源和风口,空气里弥漫着陈旧腐朽的气味。黑暗、压抑、死寂……和盛家关押罪奴的暗室一模一样。

    刻在骨髓的恐惧涌上心头,盛自横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额头和后背冒出细密的冷汗,呼吸逐渐沉重。

    “呸!小畜生,跟你娘一样是个扫把星,丢尽了盛家的脸面,好好在这里待着吧!”

    “妖孽就不该来这世上!”

    “你怎么还不去死?”

    “都是因为你,是你害死了你娘!”

    幼时常伴耳边的谩骂在盛自横脑海里冲击回荡,如勒在他脖子上的一道索命绳,不断收紧,再收紧……

    盛自横感觉肺腑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无法吸气,他中邪般低声重复:

    “我不是……不是……”

    明明伤口早就愈合了,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好痛?

    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手心唯一的亮光变得重影叠叠,然后慢慢颤巍巍摇晃着熄灭。

    盛自横重心不稳,扑通跪在了地上。

    他死死咬住手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直到手腕被咬出血也没松口。

    不知道在黑暗中过了多久,他似乎看到远处有一点亮光在朝他靠近。

    视线很模糊,看不真切,盛自横一度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手上的伤口被温热覆盖,他才确信,这不是镜花水月,更不是晕厥前的走马灯。

    “盛自横?盛自横!”

    灯笼映出盛自横失焦的瞳孔,祝凌云托住盛自横的脸,轻轻拍了两下,试图让他清醒一点:“盛自横!别睡,看我,我来了,别怕……”

    他想要看清她的脸,视野却像被糊了一团浆糊,只知道她的脸亮亮的,离他很近。

    盛自横抬起手腕,又重重咬了下去逼自己清醒。

    居然真的有人提灯闯进了黑暗,慷慨与他分享体温,看着他,温柔坚定地告诉他,“别怕”。

    盛自横在等这句话的路上,孤身摸黑走了十七年。

    新旧交叠的痛感刺激着经络,他的鬓角早已被冷汗浸湿,嘴角颤抖着翘起一点弧度,失神地凝望她:“抱歉……”

    没等祝凌云回答,就听见墙板打开的声音,二人的神经登时紧绷起来。

    这里的黑是不正常的黑,像一团浓墨,灯笼的光只能照亮一小片,祝凌云根本看不见身后发生了什么。

    “咻,嗖嗖——”是箭矢的声音。

    祝凌云深知,自己现在还没办法在盲眼的情况下挡住这些暗箭。

    只能赌运气了。

    她举起剑横在脸前,忍不住闭眼。

    等了一会,想象中的结果并未到来,她既没有受伤,也没有听见剑恰好挡住暗箭而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睁眼,可视范围内出现了一只拳头。

    那只拳头包着正在滴血的锋利箭尖,距离她面门仅不到两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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