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萧明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沉沉的锐利与支持:“好。但要如何搅浑?”

    顾今朝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棂。夜风带着草木微凉气息涌入。“谢逍今日在青石巷杀人,绝非偶然。他是在灭口,也在警告。那死者,是关键。他指缝里的粉末和特殊气味,是条线索。”

    她立在窗边,侧影单薄,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流言是最好的引线。就说,康宁郡主今日归府途中,于僻静青石巷突遭不明身份刺客袭杀,幸得殿前司指挥使恰巧路过,雷霆出手,当场格杀凶徒,救下郡主。”

    她微微一顿:“着重提两点:其一,刺客身手诡谲,绝非寻常江湖路数,指缝间沾有特殊灰白粉末;其二,刺客身上残留一股极为罕见、类似特制香灰的异样气味,此物……”

    她转过身,目光沉沉落在母亲骤然绷紧的脸上,“疑与十五年前,北境雪谷黑水河畔,神武将军顾白衣的神武军有所关联!”

    “今朝!”萧明月声音带着颤抖,“你这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还要把谢逍那活阎王也拖下来!他岂是甘心被人利用的?一旦他察觉……”

    “母亲,”顾今朝截断她的话,语调冷静,“火,早已烧到公主府门前。藏锋阁的假剑,青石巷的灭口,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冲着我父亲的名头,冲着你我而来?他既然想搅浑这潭死水,想看谁先沉不住气,那我们便遂了他的愿,将这潭水彻底搅得天翻地覆!”

    不管是谁?当年害她父亲落得个误判军机、尸骨无存、大齐痛骂的下场!那个十八定南诏,收西州,平东域、用兵如神的神将军,怎会因一个简简单单的‘误判军机’而败??

    “他不是想引蛇出洞么?好,我们便给他一条足够大的‘蛇’,一条牵扯着十五年沉冤、足以让某些人寝食难安的‘蛇’!那粉末,那气味,就是我们抛出去的饵!看看这京城里,谁第一个跳出来,急着要抹掉这痕迹!谁,又会在这浑水里,露出马脚!”

    流言如同沾染了火星的柳絮,一夜之间,烧遍了整个上京城。

    “康宁郡主遇刺!谢阎王救的!”

    “刺客死得惨!身上有香灰怪味!”

    “神武军!跟十五年前神武将军的事有关!”

    “嘘——!慎言!慎言哪!”

    无形的压力,如同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渗入高门大户的朱门绣户之间。

    东阳公主府,静心苑。檀香的气息依旧清冽,却压不住空气中的凝重。萧明月坐在窗边,手中卷宗许久未翻一页,目光沉沉。

    “公主,”李嬷嬷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外头…传得越来越凶了。这火……”

    “是本宫的女儿亲手点的。”

    萧明月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接过参汤,指尖触及温热的碗壁,却感觉不到暖意,“她点了,我们便只能看着它烧。”

    她抬眼看向书案后,正垂眸用小银刀细细削着一只脆桃的顾今朝。女儿的脸在灯下白得近乎透明,专注地看着手中红白相间的桃子,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外间滔天巨浪,不过是清风拂袖。

    顾今朝削下最后一片薄如蝉翼的桃皮,露出晶莹果肉。她将小银刀放在素白丝帕上,拿起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

    “母亲不必忧心过甚。”她抬起眼,目光清亮,“火已燎原,再想扑灭只会引火烧身。我们只需守好门户,静观其变。流言入耳,有人会坐不住,有人会急着撇清,更有人……”

    她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凉的弧度,“会迫不及待地,想将这放火的人,连同这碍眼的火源,一并掐灭。”

    话音才落,静心苑外,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蛮横无理的穿透力!

    “砰——!”

    紧闭的雕花木门被一股巨力猛然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烛火猛烈摇曳,光影乱晃。

    门口,一片刺目的猩红,如同燃烧的业火,骤然闯入。

    谢逍。

    一身殿前司指挥使的夺目红服,逆着门外沉沉夜色伫立,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整个门框,带来混合着梅香与凛冽寒意的窒息威压。

    危险的凤眼,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和审视,瞬间精准地钉在了书案后、刚刚放下银刀的顾今朝脸上。

    夏蝉几乎同时闪身挡在顾今朝斜前方,手按剑柄,眼神如毒针。银铃惊惧地往顾今朝身边缩。

    萧明月猛地站起身,脸色惨白:“谢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公主府内院!”

    谢逍恍若未闻。他慢条斯理地踱步进来,红靴踏地,“笃、笃”作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那身红衣带来的压迫感,让空气凝滞冻结。

    他的目光,只锁着顾今朝。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她苍白平静的脸庞。

    “东阳公主,”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淬着寒冰般的讥诮,“本殿奉皇命,缉查要犯,追踪线索至此,何来‘擅闯’一说?倒是贵府这门槛,似乎对本殿的公务,颇有妨碍?”

    目光扫过夏蝉,轻蔑与警告如同实质。

    他不再理会萧明月,径直走到顾今朝书案前,隔着两步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坐着的顾今朝完全笼罩。他微微俯身,那双琥珀色的猛兽之瞳,近距离地逼视着她沉静的眼。

    “康宁郡主,好手段。”低沉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韵律。

    “借本殿的刀,搅动这沉寂了十五年的死水?”他尾音微扬,带着嘲弄和冰冷的愠怒,“本殿不过是清理了一条碍眼的野狗,倒被郡主借题发挥,凭空造出一条牵扯陈年旧案、搅得满城风雨的‘大蛇’来。这份无中生有、指鹿为马的能耐,本殿今日算是领教了。”

    他靠得极近,顾今朝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极淡的梅子酒的冷冽余香,极具侵略性。她搁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了一下。袖袋深处,冰凉的银针轮廓带来一丝镇定。她缓缓抬起眼,目光毫无闪避地迎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

    “谢殿主言重了。”她开口,声音如清泉滑过冷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病弱的微弱气音,“青石巷中,大人雷霆手段,救下今朝性命是实。今朝心中感激,不敢或忘。”

    她微微侧头,避开他迫人的气息,纤指拈起碟中一块小巧的桃花酥。“至于流言……”

    她垂眸看着点心,唇边漾开一抹极淡、清浅的笑意,如同初绽的桃花,带着近乎天真的无害,“不过是以讹传讹,捕风捉影罢了。大人设局在前,引动四方暗流,这潭水本就不静。今朝不过……”

    她抬起眼睫,眸子对上谢逍冰冷的视线,清晰地映出他红衣的影子,带着一丝洞悉,“……顺水推舟,添了一把助燃的干柴。好让大人想看的‘蛇’,能更早、更清晰地,浮出水面。大人您,难道不想知道,是谁那么迫不及待地,吞掉了您精心准备的‘饵’吗?”

    谢逍盯着她脸上那抹清浅无害的笑容,瞳仁骤然收缩!

    好一个“顺水推舟”!好一个“添一把柴”!

    一股说不清是暴怒还是被戳中心思的戾气,猛地窜上心头。这病秧子郡主,远比他预想的更危险聪明!

    “伶牙俐齿!”谢逍从齿缝间挤出四个字,带着刺骨寒意。

    他猛地伸出手,快如鬼魅!带着蛇形银戒的右手,食指与拇指如同铁钳,精准而毫不留情地捏住了顾今朝小巧的下颌!

    冰冷的金属戒圈瞬间贴上她温热的肌肤。力道极大,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迫使她完全仰起头,迎向他俯视的、充满戾气的目光。

    “唔……”下颌剧痛让顾今朝闷哼一声,被迫仰起的颈项拉出脆弱优美的弧度。手中的桃花酥无声摔碎。星辰般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因痛而起的水光,但更多的,是骤然凝聚的冰冷警惕与反击之意!袖中指尖隐秘一勾,一点近乎无色的“梨儿怨”粉末无声滑落掌心!

    “郡主!”夏蝉目眦欲裂,软剑铮鸣欲出!

    “别动!”萧明月失声惊叫。

    谢逍对惊呼充耳不闻。指腹感受着掌下骨骼的纤细与温热,目光如毒钩,锁住她眼中的惊痛与冰冷怒意。他俯身,妖异俊美的脸庞凑得更近,灼热的呼吸几乎喷在她的鼻尖,声音压得极低,字字如冰锥:

    “郡主以为,引出一条蛇就万事大吉了?若本殿查出来……”他刻意停顿,琥珀色眼眸闪烁着残忍的幽光,“……那青石巷死鬼指缝里的粉末,并非什么神武军旧物,而是……北羌特产的‘雪萤石粉’呢?”

    雪萤石粉!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顾今朝心头!北羌!敌国!若坐实是北羌之物,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青石巷刺杀会被解读为北羌细作行刺!

    而她故意将粉末与神武军关联的流言,立刻变成居心叵测、混淆视听、甚至通敌叛国的铁证!文昌帝再顾念亲情,也绝不会容忍!

    届时,第一个被推出来“灭口”、平息众怒的,就是她!就是公主府!

    好毒的计!好狠的反击!

    谢逍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那一瞬间闪过的震惊与凛冽寒意。捏着她下颌的手指,恶意地加重力道,感受着那脆弱骨骼的微颤,唇边弧度越发冰冷残忍:

    “郡主冰雪聪明,不妨猜猜看,”声音低沉如毒蛇吐信,“到了那时,第一个被推出来‘灭口’、以平息陛下雷霆之怒、安抚朝野恐慌之心的,会是谁?”

    “是你这位‘体弱多病’、却‘心机深沉’的康宁郡主?”目光扫过她苍白面容,“还是……护女心切、却早已失势的东阳长公主殿下?”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潮水瞬间淹没顾今朝!肺腑间传来窒闷绞痛,后背冷汗浸透中衣。袖中指尖即将将“梨儿怨”弹出袭向谢逍手腕命门!

    “呵……”

    一声极轻、带着奇异玩味的低笑,毫无预兆地在顾今朝耳边响起。

    捏着她下颌的手指,那铁钳般的力量,骤然松开了!

    谢逍毫无征兆地直起身,拉开了距离。那股迫人的侵略气息骤然远离。

    顾今朝猝不及防,身体微晃,下颌火辣刺痛。她下意识捂住痛处,指间“梨儿怨”粉末死死攥在掌心,惊疑不定地抬眸。

    只见谢逍站直身体,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琥珀色眸中的戾气和杀意竟退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深不见底的探究。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她病弱单薄的身躯。

    他缓缓抬手,带着银戒的右手食指,漫不经心地拂过自己方才捏过她下颌的指腹。然后,他微微倾身,再次凑近,距离带着奇异的、不再是纯粹压迫的意味。

    薄唇几乎贴近她因惊疑而微微嗡动的耳廓,灼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肌肤,带来战栗。那低沉悦耳的声音,如同情人呢喃,却裹挟着冰冷的困惑与审视:

    “顾今朝……”他第一次完整叫出她的名字,带着奇异韵律。

    “你这副风吹就倒的病秧子壳子里,”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藏着的……究竟是颗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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