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本该还在病中的商刃,静静站在窗前。
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面上褶皱映得清晰,“蔡霖今日怎么样?”
藏于暗处的下属禀告道:“蔡霖白日并无异常,只是晚上的时候,他家马车突然坏了,与盛怀安同乘回的家。”
“盛怀安?”商刃低喃,在记忆中翻找此人。
因着病重缘故,今年武举选拔和授官时,他均未到场,是以没见过盛怀安真容,虽然曾叫人帮他扬名,但还是没能第一时间想起他是谁。
“是,今年的状元郎盛怀安。”下属欲言又止,少许犹豫后,仍提醒道,“也是前些日子,咱们散布流言中的白面书生。”
“是他啊。”商刃恍然大悟,兴致寥寥地问了一嘴,“他最近怎么样?”
他在乎的只有蔡霖,准确的说,他在乎的是蔡霖如何处置那批军械。
虽然他以数目不对,扣下了那批劣质军械,但他至今没有检举兵部左侍郎,甚至都没有上报此事……
他倒要看看,蔡霖这一次,还如何装傻充愣,如何死守着他那个库部司。
“就顾恒那边传来的消息,盛怀安几乎每日都去顾家,即便顾恒不在府里,他也依旧风雨无阻,顾家人对他好像也很亲厚,之前咱们传的流言,只怕是真的。”
商刃冷笑,饶有兴致地问:“走得很近……顾恒今日在何处?”
“顾恒散值后一直太子府,期间并没有外出,他身边跟着的人无一人离开过。”
“那马车上可还有他人?”
商刃蹙眉,深觉此事不像表面那般简单,蔡霖的马车往日都没坏,偏今天坏了……
他肯定有所行动,但他如何行动的?……不找顾恒这个靠山,他莫非还有别的人选?
商刃在心中反复揣摩,若他是蔡霖,必然会去找顾恒,皇家的事只有皇家人才能解决。
且依照蔡霖的官职,没办法直接禀达天庭,他只能去找太子。
“应是没有的,他们出发后,再无第三人上去。”
那人犹豫,他们只盯着朝中重臣,没人注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盛怀安。
“至于之前有没有,属下不知,那马车直接驶入了顾家后院,属下等没能及时查看。”
“无妨,反正也不是咱们的人,死便死了。”商刃摆手,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让李牧找个借口躲起来,少插手此事。”
“是。”
商刃撇嘴,略带嫌弃,他不信一个初入朝堂毛头小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比起盛怀安,他更在乎北原的局势,“北原那边怎么样了?”
“一个叫木镜原的神医,把王上救了回来,但太子的眼睛……没治回来,还有……太子和三王子好像都派了人来。”
商刃心头一紧,扶着窗框的手,被自己捏得直泛白,“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派人来是什么意思,无非这一次的危机,让他们想起,在大乾还有个王子罢了……
“那……公子那边,可要加派些人手?”
“不必。”声音低沉,“跟他说我病好了,让他明日进宫去吧。”
“是。”
“兵部已经有一个蔡霖了,不能再让顾恒安插人手了。“
商刃不再去想那个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他的身份,注定了他要面对很多风浪。
尤其是就北原的局势来看,他必须得有独自扼杀群狼的能力。
“既然盛怀安和顾家关系好,那就让他们更好一些吧。”
他望向空中的月亮,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做得隐秘些,别让人抓到把柄。”
“是。”
暗色中的人领命退去,窗边的商刃也垂下了眸,眼底流露出担忧。
再怎么说,商徵羽也是在他跟前长大的,虽然不再是父子,但……要他如何不担心啊。
拿着从蔡霖那里得来的消息,顾允千让人开始调查,有证据的直接取证,没证据的就顺着去找。
半个月的时间里,赵天佑等人快要跑断了腿,就连余慕都被派出去了好几回。
顾允千更是宿在书房,每日与纸墨作伴,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不少,但眼神却愈发的明亮。
期间顾恒倒是来了几次,带着从女儿这里得来的消息,与太子仔细商谋了好一番,为那些即将空出来的官职,寻摸出了新的主人。
“这些日子辛苦了,等明日的休沐日一过,咱们便可以歇一歇了。”
看向这些日子收集的证据,顾允千莞尔一笑,兵部终于干净了……
顾允千整理好最后一本卷宗,轻柔眼眶,“明日你辛苦些,仔细盯着左侍郎,别到跟前出了披露。”
“是。”赵天佑犹豫地开口,“可是小姐……此次收获虽然颇丰,但里面并没有商刃的手笔,咱们从哪去查顺安侯府啊?”
左侍郎的背后是周王,并非商刃,他们虽然把兵部清个干净,但顺安侯府……连边都没碰到。
“不。”
顾允千摇头,起身朝一旁的书架走去。
她拿出盛怀安带给她的断刀,递给赵天佑,“只要有这批军械在,商刃就脱不了干系。”
周王虽有封地,但封地的铁矿却不属于他,且他的封地在沿海一带,铁矿稀疏,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粗铁。
私印或许是左侍郎的手笔,但粗铁绝对是商刃提供的。
接过断刀,赵天佑心里还是直打鼓,“可左侍郎……会指认他吗?”
他在边关时,常见这种叛徒,那些人虽然很可恨,但却很少有人透露信息,大多都当场自尽,或者被折磨而死。
可他忘了,他现在不在边关,而是在京城。
“他不招,我们教他招便是。”
顾允千的目光落在断刀上,那模糊的刀面上,映射出她朦胧的模样。
左侍郎招不招有何干系,反正那些罪证足以送他下去,她要的一直都是有关商刃的线索,从来不是左侍郎的招认。
赵天佑迷茫地看向顾允千,他不懂她在说什么。
但心中却留下来一丝期待,如果左侍郎真的招了,那他们便可以追着军械来源,去一点一点的查。
顾允千拿回断刀,重新放进书架上的匣子里。
在匣子关上的一刻,她轻启薄唇,道:“你去告诉百里知远一声,库部司以后就交给他了。”
“是。”
赵天佑应声离开,在即将退到门口时,他猛地停下脚步,出声道:“小姐……盛公子的父母好像到了。”
说罢,他便快速出了屋。
屋内的顾允千心头一颤,一股热意涌上脸颊,莫名袭来的紧张,让她连呼吸都不由加重了几分。
原来他今日说的‘明天见’,是这个意思。
想起那个日日都见的身影,顾允千便不再慌张,反而勾起一抹浅笑。
她很期待,明天的到来……
不过这紧张很快就消失不见,因为顾允千在想,周王既选择与虎谋皮,那他可知,这虎的背后是人是鬼……
手边的烛火燃的猛烈,把她的身影打在窗户上,随着月亮的消失,也逐渐带走了她的疑问。
次日一早,顾母打开了书房的门。
朝露捧着衣裳,午阳端着首饰,带着打扮鲜亮的侍女们徐徐而入。
顾母蹑手蹑脚地走近书案,轻轻拍醒手里握着书卷的女儿,唤道:“千儿,起来梳妆打扮了,等会儿盛家人就登门了。”
顾允千朦胧睁眼,听到母亲最后的话,害羞地低下头,“母亲。”
“起来吧。”
顾母笑着戳戳她额头,接过她手中写得密密麻麻的书卷,整理好放在一边。
“人家父母头一次登门,莫要失了礼数,快起来。”
“嗯。”
顾允千将头埋进袖子,遮住变了颜色的脸颊。
“本以为退了商家的亲,你能在家多呆些日子,没成想又来个盛家……”顾母细心为她整理碎发。
虽满眼不舍,却又安心地道:“怀安是个好孩子,你跟了他,母亲很放心。”
顾允千坐起身,一头扎进顾母的怀里,嘟囔着,“母亲……”
“我儿素来聪慧,从不让母亲不担心,但日后若是受了委屈,你一定要告诉母亲,告诉你父亲和兄长……
咱们顾家不要他高官厚禄,只求他能一心待你。”说罢,顾母眼角已经泛起了泪光。
听着这番叮嘱的话,顾允千眼眶也湿润不少,“母亲放心,若盛怀安负我,我一定告诉您,还有父亲和兄长,让你们为我做主。”
她轻声安抚着自己的母亲,也安抚着自己的心。
虽然盛怀安近来很殷勤,但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人真是奇怪啊,明知他和商徵羽不一样,可却还是忍不住去幻想。
“好,我们去换衣裳,漂漂亮亮的去见人。”顾母抬手拭去眼角的泪,轻拍女儿的肩膀。
顾允千没有松手,而是继续抱着顾母,感受着女母难得亲近的时光。
这一日,阳光正好,盛父盛母带着绵延数十里的聘礼,敲响了顾家的大门。
这一日,他十丈设粥棚,十丈开医棚,豪掷千万金,只为换那一句“顾盛绵长,同心永结”。
这一日,她一袭紫衣与他作配,坚定不移地走到他的身旁。
这一日,他终于可以告诉世人,他就是她的白面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