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

    东宫思政殿正殿,萧庭安与太子议事,俞昭坐在偏殿里。

    方才宴席上,俞昭饮了许多酒,加之葵水来临,这会坐在圈椅里,完全维持不住端坐的姿势,而是侧斜着歪在椅子里。

    偏殿内比人高的铜炉里,烧着檀香木,沉重的香气飘出,熏得人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俞昭耸搭着眼皮,视线里出现了萧庭安的袍角,她当即眼睫睁开,向他伸出手去。

    他这次接住了她的手,不像宴席上将她甩开。

    只是她正欲站起时,腰酸又迫使她一屁股坐了回去,正当她要再起身时,耳边传来一道女声。

    “子慎,这些日子你定要多在周围布些侍卫,以防宁王党羽的暗算。”李诗筠双手交于腹前,一袭华服,端庄得体。

    她视线只扫了眼看起来很虚弱的俞昭,然后眼眸里满是认真关切地望向萧庭安。

    萧庭安垂眼嗯了声,“微臣多谢太子妃提醒。”

    李诗筠唇角笑意苦涩,“本宫只希望你平安无事。”

    萧庭安额头垂得更低。

    事实上,俞昭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谈论什么,她坐在椅子里,能很清楚看见两人的表情,一个似乎眼底压着深情,一个隐忍克制。

    萧庭安唇带浅笑,看着甚是温和,比方才在宴席上好多了。

    他们之间好似很熟悉,但又拘于什么,不得不保持礼节。

    萧庭安不想理的人,基本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俞昭眨了眨眼,唇瓣抿着,睫羽垂了下去,不知怎的,心里有些泛酸。

    出宫的路上,萧庭安走在前头,步伐极快,这会宫墙边甬道内几乎没人,因着他们去了趟东宫,参加宴席的大臣早走光了。

    走了许久,为了能跟上他,俞昭用尽所剩不多的力气,现下小腿酸胀,而且浑身发冷。

    她看着前头比自己高大宽阔许多的背影,消失在宫门拐角处。

    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跟了上去吧,俞昭想,那她干脆就慢点走。

    她慢吞吞地走着,明明近在咫尺的宫门,走起来却有无尽长。

    她捏着裙子,垂眼看着脚下的路,走着走着,温热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在脸上又变得冰凉。

    风一直迎面刮着,几乎就能将她整个人刮飞掉,她吞了吞喉咙,袖子抹掉眼泪,继续低头顶着大风,可忽地头顶的风被人挡去,面前出现一道屏障。

    俞昭抬脸,桃花眸噙着水雾,脸颊上泪痕明显,她眼眸顿时睁大,声音有些意外,“你怎的回来了。”

    萧庭安唇线抿直没说话,将她拦腰抱起,俞昭身体一轻,就落在了他怀里,冰凉的侧脸往他的大氅里躲,紧贴他胸膛的脸感受到了令人依恋的温暖。

    直到进了马车内,俞昭依然缩在萧庭安怀里,侧脸埋在他脖颈间,他身上清冽的香气将她包围,她有些贪恋地嗅了嗅。

    萧庭安拧眉,他已经放手,本以为她会自行坐在另一边,没想到她还紧搂着他不放。

    她能主动,其实很不容易,但他沉了口气,只觉烦躁更甚。

    不知是不是因为宁王当着她的面折辱自己,他心气不顺。还是因她突如其来的主动,像是在可怜他。

    他下颌绷得极紧,看起来戾气更重了。

    萧庭安冷冷一声,“还不下去。”

    俞昭从他怀里探头,忽地有些害怕,也有些委屈,明明他在宫里和太子妃说话时不这样的,只不过刚出宫,他就又冷下脸。

    俞昭唇瓣撅着,但也不打算赖在他身边了,勾着脚打算挪屁股从他腿上下去,可是刚落地腿脚发麻,马车颠簸,她脚一软就跪在了马车内。

    身体极为不适,她反应也很迟钝,她跪坐在地上,眼眸抬起,就见他眉宇阴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乎事不关己。

    其实最初她重回萧府后,他忽视自己,也极少归家,她都觉得没什么,心中没有任何感受。

    可不知为何,今日心中难受得紧,尤其是在看到他冷眼看着自己时。

    俞昭喉咙干涩,也不打算再爬起到另一边座上了,干脆就跪坐在地上,双手趴在座上。

    萧庭安只看得拧眉,随她去,等到了萧家府宅,车夫停车,他让她赶紧下车后,他便直奔京郊。

    俞昭是被秀瑶扶着回院的,青禾平日里只看着西院,而秀瑶则是无事就满府乱窜,正好在大门口发现了走路一瘸一拐的俞昭。

    青禾看见俞昭苍白的面颊,一握住她的手心更是发凉,就知晓她可能是葵水来了。

    青禾帮俞昭褪下华服,换上新的月事带和寝衣,就扶她去床榻上躺着,然后青禾又出门灌了一个大一点的汤婆子,塞在被褥下俞昭的小腹上。

    俞昭双眸紧闭,难受地眉心皱起,青禾只当她月事初临,才会这样,便出门吩咐小厮去煮红糖姜茶。

    直到内室没人了,俞昭才撩下床头的一半帐幔,捂着脸哭出声,不知是小腹太难受了,还是被萧庭安眼底的冷漠刺中了。

    …

    正月十九日,京郊龙骧营驻扎地,有刺客买通了大牢狱卒,妄图在黄联晖的饭菜中下毒,但被魏宪当场擒获。

    一经审问,刺客也将他们的身份信息全都招供了出来,他们是西南驻军部下,受西南将军差遣,来杀掉黄联晖。

    其实单单只黄联晖一人的证据,还有他埋在鹤云山后山的物证,就足以能将宁王亲信定罪。

    年前,太子看过黄联晖的来往书信,以及雇凶信息等,几乎就是等不及要将这一消息汇总禀报梁宣帝。

    但萧庭安说服太子耐心,为的就是等他们再度出手,果然在御花园那一日,叫宁王的人听去了点风声。

    宁王派出的人刺杀失利,只会让他与伙同匪盗,谋杀朝廷重臣的罪名更加脱不了干系。

    太子将证据呈贡给梁宣帝时,梁宣帝正在南苑行宫挥毫写字,他正在临摹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行云流水写了大半。

    当得知太子等人禀报的消息,梁宣帝顿墨的手都愣在了空中,墨汁顺着毛笔尖滴在了剩余的空处,洇出的墨渍毁掉了之前所写的字。

    梁宣帝本想问为何就能断定是宁王所为,直到听到了最后说,有刺客想要暗中杀掉关键证人,甚至于刺客的消息,都是他们故意放出的,梁宣帝顿时跌坐在了雕刻着金龙的椅上。

    这证据叫人辩无可辩。

    那山匪手上的人命有大有小,位高权重者,不仅刺杀了一位御史,连当初在沿海一带抗过倭的总督,他也拦住了他们一家老小,残忍屠杀。

    梁宣帝扶额,坐在椅中,静默了许久,才道:“那二郎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宁王不仅是他儿子,也是太子弟弟,环绕在宁王身边的大臣,有的为大梁建功立业,在边关立下丰功伟绩,有的更已成为了封疆大吏。

    处置了宁王,定会让朝野动荡。

    这问题太子已经听萧庭安说过,他早已打好腹稿,思索片刻便答:“四弟受奸佞蛊惑,这也并非全部都是他的错。但,有的人罪责难逃。”

    太子拱手,弯下腰,小心地打量梁宣帝的脸色,“儿臣以为,崔远明,西南的谭将军等与案件直接有干系的人,需革职待查。”

    梁宣帝听罢,点了点头。

    太子接着说:“至于其他参与了命案的大臣,儿臣以为必须要严惩,抄家流放,以儆效尤,儿臣也定会竭尽全力做到不让朝野上下恐慌。”

    “好。”梁宣帝站起,立在整块雕花屏障前,长叹一声,“但二郎切记,手足情深啊。”

    “是,父王。”太子头垂得更低,挡住了眼下的一片阴鸷,他心中冷笑,宁王何时与他手足情深过。

    …

    二月初一,萧家府宅西院。

    俞昭葵水持续了七八日才净,期间她腹痛难忍,但都一声不吭,咬牙撑了过去,青禾也没发现异常。

    这些天,萧庭安都没有再出现过。

    俞昭趴在引枕上,侧面脸颊压扁,病恹恹的眸子望着窗牖边的矮塌,以往那是萧庭安总坐的地儿。

    那日萧庭安冷脸将她放下车后,她连站都站不稳,心中对他怨怼到了极点。但葵水走后,她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太任性了。

    他被王爷辱骂,其实他心里应该更不好受才对。

    她一闭眼,萧庭安唇角眼底都带着浅笑的脸浮现。可能因为他很少笑吧,故而她才觉得他笑起来很难得。

    明明过年前,她都不怎么在意他的,现在脑子里却又总出现他。

    难道是因为在她以前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爱他的,而后来她忘记了,所以现在脑子才总是他?

    俞昭觉得极有可能是如此,她撑着手臂,从床榻上起来,喊来青禾,问她萧庭安和太子妃的关系。

    青禾皱眉,她当然不知道,但她清楚秀瑶也许会知道,所以喊来了秀瑶。

    不过秀瑶进来前,青禾先小声告诉俞昭,秀瑶爱生事端,说话真假不可信,让她听听就罢。

    秀瑶见到俞昭后,果然口若悬河,讲了一堆萧庭安的事,从他六岁前在府里,以及十八岁后回京,通通讲了一遍。

    秀瑶眉飞色舞道:“奴婢从未见过二少爷与谁走得近,更别说女子了,所以啊李小姐是唯一一个,二少爷不反感的人,少夫人你还记得吗,李小姐送给二少爷的泥人还被你打碎了一个呢。”

    “我打碎了他的东西?”俞昭指着自己,有几分难以置信。

    “嗯。”秀瑶点头。

    俞昭低头叹息一声,怪不得在宫里看太子妃和萧庭安说话,她会心生燥意,就像心里堵住了什么似的难受。

    秀瑶出门后,俞昭在内室里环绕着走了许多圈,青禾进门时,看着原地打转的俞昭,问:“姑娘你怎的了?”

    俞昭眉眼忧伤,又带着疑惑,“我以前很喜欢萧庭安,但他一点都不喜欢我,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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