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庭安回书房后,想着此行南下要如何部署,才能不被陵州府衙的人诓骗,进而找出背后隐瞒着的真相。
可思绪间,俞昭隐忍哭泣的样子又突然在脑中浮现。
她红着眼眶,娥眉微拧地看着他,眸子里盈满了不可置信的难过,好像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萧庭安眼睫紧闭,攥拳猛地砸了下案桌,骨节磕破,红的醒目,祁奉从外而归,听到了声响,正好看到了他情绪失控的一面。
萧庭安听见脚步声后,随即以手遮面,按了按额角,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祁奉垂眼看着地上,“魏宪已经带人星夜赶赴陵州,到时他会在修缮河道的漕工内打听消息,等我们到达陵州,他们应该也差不多能摸清楚陵州的情况了。”
良久,萧庭安嗯了声,虽然他南下的诏书并没有递到陵州府,但朝中必定会有有心人透露给陵州府知府,提前让暗线去摸排,就不会被当地府衙的弄虚作假所蒙骗。
“此行随行五十名护卫皆从龙骧营中挑选出,届时他们会一路保护好少主的安全。”祁奉抬眼继续道。
朝中各派势力复杂,说不定就会出现有人雇凶,买通黄联晖这样的亡命匪徒在路上杀人。
那些人当然知道杀了一个钦差大臣后,朝中定会再派一个来,但他们雇凶杀人的目的是为了警告后续的钦差,让他们谨言慎行,不要多管闲事,不查不该查的。
祁奉又交代了些有关陵州府其他的事,譬如那里沿海也时常遭倭寇侵袭,时常下大雨,禾苗被水淹,有些县乡民不聊生等。
萧庭安听后站起,背过桌案,负手而立。
祁奉看着萧庭安的状态,知道他在思考对策,便不再出声打扰,他正盯着桌案上的笔筒发呆,就听萧庭安说:“你去后院知会一声,三日后启程去陵州,让她收拾一下,行李尽量精简,别带不该带的。”
“啊?”祁奉抬头,有些不明所以,萧庭安这是让他去通知夫人吗。
“我去?”祁奉手指着自己,声音满是惊讶。
祁奉久久没挪动步子,萧庭安不耐烦转身,“别愣着了,快去。”
祁奉转身出门后,眼睛眯起,要知道萧庭安这些日子阴晴不定的性子,多少是由俞昭引起的。
萧庭安以前也吩咐他办事,但可不像如今这样,以前萧庭安是运筹帷幄,志在必得的冷静,可自从娶了俞昭后,他眉宇间的烦躁就没停下来过。
连他都看出来了,俞昭的到来,让萧庭安更加浮躁了,可萧庭安这回南下居然还要带着她。
此次凶险异常,萧庭安这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虽然祁奉不赞同萧庭安的做法,但他还是去了后院。
院子里,俞昭蹲在花圃外,用铲子铲掉花苗边的杂草,许是杂草有些多,生长的比花苗还要旺盛,俞昭干脆扔掉铲子,亲自动手去拔,花圃边很快堆起小山似的青草。
青禾焦急地看着她,自从跟俞昭回来后,俞昭就这样一句话不说,闷头做事。
她有些后悔劝俞昭出门,要是不出门,也不会看到那一幕了,青禾心里兀自叹着气,但她也是照着李玥的医嘱来办事的。
俞昭因小产而身体虚弱,虽然她也不知道俞昭失踪后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她清楚俞昭心里肯定不好过。
别说是高门大户,就是乡野小农家都将孩子看得很重要。要是萧家人知道俞昭很难再生育,也不知道要怎么对她。
祁奉一进门,就望见蹲着拔草的俞昭,旁边的丫鬟神色忧愁在旁边站着。
“少夫人。”祁奉唤了一声,俞昭抬脸望去,脸颊边的污泥明显,祁奉咳嗽了一声,就垂下眼不去看她,只将三日后启程南下的消息告诉了俞昭。
俞昭听后没甚么反应,只说:“你跟他说,我不去了,成不成?”
“这……”祁奉这才抬眼望着俞昭,他也不想俞昭跟着,但没办法他也只是个传令的。
他实在想不到有一日,他竟然会夹在萧庭安与他夫人间传话。
祁奉皱眉,也只能重新回书房,将俞昭的话说了一遍给萧庭安听。
萧庭安轻嗤了一声,这俞昭不管失忆与否,在他面前总是这般故作姿态。
她去年主动陪着老太太回徐州,怎么他让她跟着自己南下,她就不愿意了,敢情她不是嫁给的他。
还是说她看见了姜渺与他呆在一处,她吃醋了,想自己亲自过去跟她说。
萧庭安箭眉拧紧,“你跟她说,我这是通知她,准备好一切事宜,三日后便出发,她爬也得给我爬来。”
萧庭安的语气太重了,话也伤人,祁奉听了都倒吸口凉气,一溜烟又去了后院,不过他没说后半句,只表示此行俞昭必须得去。
俞昭沉默了会,点头,祁奉这才松了口气,想到萧庭安会是这样一副神情和俞昭沟通,那俞昭落寞沮丧的样子,他就可以理解了。
祁奉走后,俞昭深深沉了口气,手上全是湿泥,她也只能用腕骨捂着脸,蹲在地上。
青禾对这突如其来的行程也不赞同,俞昭还在喝药呢,身上虽不出血了,但每日丝丝缕缕也总流出一些。
可萧庭安的命令不容拒绝,青禾也只得着手让人收拾行李,并且吩咐膳房提前熬好药,分装在小壶内,随身携带着。
二月二十八出发那日早晨,俞昭换了落了血的衣裙,来不及喝药,由青禾搀扶着往大门走去,前院不时有小厮过来催促她快些。
青禾皱眉道:“少夫人身体不适,能走来就已经不错了。”
到了萧家大门口,车队整装待发,前后五架马车,有的坐人,有的装行李。
俞昭不知要上哪一辆,就见陌生面孔里唯一熟悉的祁奉向她招手,俞昭步子走得极慢,到马车架边,竟连抬腿爬都很难爬上去,她鞋尖一滑,祁奉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萧庭安早等得不耐烦,抬手掀开车帘,就见到这一幕。
祁奉也只是给俞昭借了下力,很快收回了手,眼睛也不看不该看的,但俞昭状态着实不对劲,上了马车后,竟然是屈腿弯腰慢慢挪进去的。
待俞昭坐稳后,萧庭安吩咐启程,车队浩浩荡荡,向城南门驶去。
俞昭倚靠着马车内壁,虽然座上有软垫,但依然被马车摇晃得肚子不舒服,她捂着肚子,眼睫紧闭着忍痛。
许久不见,萧庭安抬眼望她,视线落在她苍白如雪的面颊,连唇瓣颜色都变淡,应当是生病了。
“你……”关心她身体的话问不出口,萧庭安话锋一转,“你难道打算一辈子都不同我讲话了?”
俞昭眼睫勉强掀起,摇了摇头。
萧庭安唇线抿直,撇过脸去。
良久,车外喧嚣的人声消失,像是到了京郊,环境十分幽静,没了吵闹声,俞昭这才平复了下来,肚子也没那么难受了,她望着萧庭安,他手里拿着卷宗,一如往常清俊,眉宇间矜贵,让人难以接近。
一想到他会耐心跟别人讲话,可是一同她说话语气就很刺耳,她心中便有些酸涩。可能是又见到他了,如果不见到他的话,她还不会那么难受。
似是察觉到俞昭视线的打量,萧庭安抬眸,“好点了?”
俞昭嗯了声,眼眸看到一侧堆积成矮桌的公文,道:“你要忙公事,我就安安静静待着,不打扰你看折子了。”
萧庭安唇角勾起,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讽刺,“夫人真是懂事贴心。”
他话可真刺耳。自从上次被他从书房里赶出来,她再也没见过他,俞昭唇瓣抿起,和他独处在一车厢内真的很窒息。
想到还有好几辆马车,但不知里面都装着什么,俞昭道:“要是其他车有空位的话,我去那也行,就不打扰你办公了。”
本来看卷宗的眼眸又抬起,萧庭安周身散发着冷气,眯眸望着她,“到其他马车顶上坐着去。”
俞昭垂下眼,心道他又在抽风,便再也不开口讲话了,两人静默,俞昭在马车里坐得腰酸背痛,而萧庭安这么高的人,竟然能一动不动地继续看折子。
马车行了一上午,终于走出了郊外十几里,众人停下歇息,生火搭锅做午饭。
午饭是周边河里打来的水,煮得白面条,放了些盐,滋味寡淡。
萧庭安先下了车,官道边杨树郁郁葱葱,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俞昭坐麻腿,下车时又是一摔,但萧庭安好心扶了她一把,她连声道谢。
萧庭安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没有松,她的手冰块似的凉,好像怎么捂都捂不热。
“你到底生了什么病?”萧庭安问。
俞昭只答:“妇人之症。”
萧庭安拧眉,宽袖下紧握住她的手,将她往生火的地方带。
…
树边早就下车的姜渺看见了两人牵手的模样,眸中仿佛被刺扎到了,她咬牙瞪了他们一眼。
一边近身丫鬟念音劝道:“小姐您别生气,反正萧府的那个丫头不是说了嘛,俞昭怀不上孩子,迟早会被休掉的。”
“到时候啊,您就能嫁给萧二少爷了。”
看到他们这般亲近,姜渺心里还是不痛快,望见俞昭虚弱的样子,咬牙道:“她最会装一副病美人的模样了,表姐说这样会引得男子怜惜心疼,她真的是为了留庭安哥哥在她身边,无所不用其极。”
念音看着姜渺生气的脸:“所以啊,她怀不上孩子,就是上天给她的报应,小姐您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既然您这么讨厌看他们在一起,那不如……”念音在姜渺耳边说了些什么,姜渺嗯了一声。
吃饭的时候,姜渺在他们附近走动,望见俞昭和萧庭安之间有个不大不小的空隙,她就正好端着碗坐了进去。
萧庭安微微拧眉,倒是没动,而俞昭嫌太挤,往另一边挪动了些位置。
俞昭没想到姜渺居然也在车队里,她惊讶也只是一瞬,吃着热食,滋味很淡,但总归是暖的,握着碗她觉得舒服了许多,脸上也带了些笑意。
萧庭安看姜渺来了,而俞昭若无其事走开后,一副无所谓的神情,面色也冷了下来。
姜渺叽叽喳喳地抱怨着,譬如坐车不能动,腿脚难受,吃的饭菜也不好,而且行程更是无聊发闷……
最后她说:“我的马车很宽敞,一个人坐着太无聊了,不如庭安哥哥让你夫人来陪着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