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庭安苏醒后,身体逐渐好转,但还是虚弱,肌肤白的出奇,病气很重,俞昭怕打扰到他养病,夜里单独睡。
他重伤的这些天,俞昭一直睡得不踏实,时常睡了会后清醒,外面天还黑着。这夜俞昭又醒了,腰间却多了只手。
俞昭吓坏了,整个人一僵,呼吸声也明显加重。
身后人声音清浅,“别怕,是我。”
俞昭听见是萧庭安的声音后,肩膀才松懈了下来,不一会腰间被捏了捏,他的下巴凑近在她的肩窝蹭了蹭。
温热的气息让她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俞昭痒得眨眼睛,不敢动,怕碰到萧庭安的伤口,就任由他这么下去。
萧庭安亲够了,薄唇贴在她耳侧,“你要陪我一辈子。”
俞昭撅着嘴,没有回答。
“答应我?”
萧庭安声音轻柔,俞昭直觉他是因为很感谢她没放弃他才这么说的,但当时那种情况她真的很怕萧庭安会死,她不想他死,很不想。
如果他们两个位置可以调换一下,是她晕死在那,她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但还好,她等来了穆则。
俞昭挺心虚的,是穆则救了他,还找了这么多大夫替他清理伤口和遏制毒素的蔓延,她其实也没干什么,“你要谢就谢穆则吧,要不是他来了,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俞昭那时特别绝望,很饿,没什么力气,只能看着他越来越虚弱,好像要死在她眼前,她一想到当时的无助,眼泪很快又流下。
俞昭静悄悄的时候,大多是在哭,她抽泣的声音也牵扯着他的神经,萧庭安沉了口气,一点一点替她擦拭泪水,这是为他流的眼泪。
他唇角扬起笑,但想到了什么,忽的又僵住。
萧庭安搂紧了俞昭,喃喃道:“不要丢下我。”
俞昭停止哭泣,疑惑偏头看向他,“我没有丢下你啊。”
“我说的是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丢下我,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萧庭安说。
俞昭更诧异了,他的承诺太大了,不是她不相信他会办不到,只是她觉得挺惭愧的,“是穆则救了你。”她又强调了一遍,“我怕变成寡妇,才想办法去求过路人的。”
“真的。”俞昭眼眸睁大,长睫沾湿,眸子亮晶晶的,郑重看着萧庭安。
“你不用提他,那些话我是对你说的。”萧庭安微微拧眉,“日后我自当用别的去补偿穆则,不让他吃亏。”
俞昭点了点头,还是心虚,老老实实任萧庭安抱着睡觉。
萧庭安清醒过来的五日后,易衡就找上了门。
易衡神色严峻,他和萧庭安断联长达一个月,他在萧庭安消失的那一块附近找了很久,可是什么人都没有发现。
而与此同时,京中发生了件大事,有人去都察院参了俞泳年一本,说他利用职务之便敛财,数额巨大,而且还牵扯了几件凶杀案。
易衡说完京中的情况后,看向萧庭安,“您没了下落,有人散播说您已经死了。”
在年初宁王被禁足一事中,许多人都牵扯了进去被清算,但俞泳年的痕迹被萧庭安抹去了。
俞泳年犯的事也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就是借宁王的名号办事,与之来往密切了些,但实际上他们牵扯却不深。
可事到如今这点事都能被拿出来做文章,萧庭安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他扯了扯唇角,问易衡,“有人传播说我死了,太子殿下如何看这件事?”
易衡说:“太子殿下不相信此事,坚信您吉人自有天相,说您有朝一日一定会回来的。”
萧庭安笑了,“祁奉的东西送到了吧。”
“嗯,他已经将东西送到,而且按您的吩咐没有露面,又回了陵州。”易衡答。
易衡站在一侧,望着只着浅白中衣的萧庭安,他肩膀依旧宽阔,但显然很瘦削,估计这阵子受伤,掉了些肌肉,但好在人活着,那他对萧琰将军也就有了交代。
易衡想到萧庭安让祁奉送的那些东西,又问:“少主为何以身试险,那些东西以后又该如何处理?”
萧庭安视线落在门外的回廊檐,他受的这伤,算是向那人的“投名状”。
梁宣帝身体康健,如今才年过五十,萧庭安敛眸,他至少还能有十多年的时间。
……
易衡来了,他进了萧庭安房间后,俞昭就退了出去,在院子里碰到了穆则。
穆则还像萧庭安没醒来前那般,旁若无人地靠近她,跟她讲话。
他说了很多关于他自己的事,诸如他母亲早亡,父亲娶了很多小妾,他小时候不想呆在那样的地方,看见海外船商来他家拜访,便也萌生了要出去闯闯的想法。
穆中迎三番两次阻拦,但百密一疏,总让他找到机会溜了出去。他的志向既不像经商的大哥,又不像入仕的二哥,他生来就是要游走在那些大好河山中的。
可这五六年来,他到的地方越多,他也越厌倦,莫名生出一种他从前一直非常排斥的想法。
他想安定下来。
至于在哪,他慢慢挑,最终选择了在徐州东部边界的这座山上,山庄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摆设陈列,都是经过他之手。
穆则凝望远处的山谷,静静地陈述,俞昭也在认真地听,两人坐在廊下,隔了些距离。
“你说我是不是胆子变小了?”穆则偏过头,出海的那些年,有很多次他都差点见了阎王,倒不是海盗害的,而是世事无常,恶劣的天气,迷失的方向等,其实每一次他都没把握能安全回到家里。
俞昭望了他一眼,然后又回过头,“胆子小的连门都不会出,哪会像你这样一走就是这么多年,而且你那时年纪又那么小,我觉得你非常勇敢。”
穆则平日吊儿郎当的,也很少语气认真,他视线直直落在俞昭的侧脸,俞昭说:“你是这世上很特别的存在,而且你一般想做什么都直接去做了,连考虑都没有。”
俞昭侧过头去看他,正好和他视线对上,见他目光忽然深沉,俞昭就又偏过了头回避他的视线。
俞昭叹了口气,她想做什么,通常酝酿就要好些天,然后再准备个好些天,最后又做了个好些天,穆则行动太迅速了,几件事一起做,找大夫,处理自家生意,百忙中还抽时间来陪她。
“不走行不行?就留在这。”穆则蓦地往俞昭身边凑近,他语气忽然激动,“我真不明白,萧庭安到底有什么好的,连保护好你都做不到。”
俞昭吞咽了下喉咙,视线飘忽不敢看穆则,“因为我嫁给了他,他是我夫君。”
“让我亲眼看着他丧命,我做不到。”俞昭讲着讲着,心绪翻涌,眼眸泛雾,站了起来看着穆则。
穆则依旧坐着,嘴角勾笑,语气转又变得漫不经心,“是因为你嫁给了他?其实不管你嫁给谁,你都会这么对他,对么?”
他袖子下的指骨掐白,在俞昭长时间没说话后,他没由来的感到轻松。
俞昭眼睫垂下,穆则的话让她愣住了。
穆则又道:“倘若你跟萧庭安,快没命了的那个是你,萧庭安会放弃你与否,你想过吗?”
俞昭又是一阵沉默,整个人凝神静气。
穆则轻笑,“你也没把握是吧,你连萧庭安会不会救你,你都拿不准,你们夫妻间之间情谊也不是很深。”他能看得出来。
他对俞昭有好感,萧庭安识人于微,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以为萧庭安会说些什么让他知难而退,或是有意透露他与俞昭很恩爱让他嫉妒……可萧廷安什么表现都没有,这完全不正常。
要是他心爱的女子被人多看了一眼,他都会心生不快。
良久,穆则说:“俞昭,他不适合你,不如看看我?”
俞昭默了半晌,声音沉静,“穆公子,你不该这样。”穆则救了萧庭安,所以对穆则提的一些要求,不过分的她都会答应。
在凌州时,穆则带她出去,她也只是想向他打听些萧庭安的行踪,要是她去问祁奉,祁奉肯定会告诉萧庭安的。
萧庭安应当很讨厌别人在背地里打听他的事。
穆则虽看不出萧庭安和俞昭之间的关系有多亲密,但俞昭一心向着萧庭安,真让他内心不畅。
说实在的,假如俞昭嫁的是普通人,他还真有个更加恶劣的念头,把她夺过来。
但俞昭为难的样子,他看到后心中更烦闷,就好像她对他和对萧庭安的差别,一个在地底下,一个在天上。
穆则倒不是觉得自尊受损,只是他在她面前要端着些,不然显得他没脸没皮。
他故作轻松,“我只是太喜欢你这张脸了,”他长眼微挑,狐狸似的,“不过天下之大,总能找到你这个类型的。”
俞昭这才颔首,“那就望穆公子早日抱得美人归。”
她根本说不出他爱听的话来,穆则咬紧后牙,偏过头去。
待易衡出来后让他去找萧庭安,穆则这才起身,边走边伸懒腰。
等进了房间,穆则也不等萧庭安开口,径直坐在他身边,顺便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毕竟是穆则的地盘,萧庭安也不计较,直接开门见山:“日后你们穆家要在京城扎根,萧某定会鼎力相助。”
穆则抿了口茶水,看着萧庭安,他神情寡淡,但没了在陵州见他那般目中无人了,穆则调侃道:“萧大人重伤后平易近人了许多。”
萧庭安只面带浅笑,他清楚,穆则的爹拿下海运皇粮的生意只是入京的先手棋,穆中迎接二连三托人知会他,他大概知道穆家的意图,但对他们并不热络。
所以任谁救了萧庭安,他可以给钱甚至给职位,但穆则救了他,却是让他彻底摆脱不了跟穆家的关系。
他也不得不感叹,钱能摆平的都不是事。
“萧大人青年才俊,”穆则捏着茶盏,他不是在夸萧庭安,“但我最羡慕的还是您有俞昭这样的妻子。”
“萧大人能在官场这般如鱼得水,一定是胸有韬略,我想,要是受伤的是俞昭,您会觉得她拖后腿,就把她撇下么?”穆则问的漫不经心。
他若有所思看着萧庭安,萧庭安很年轻,但却能和那群官场老人斗得有来有回,一来心思必定缜密,二来也定是惜命,怎会为身外之人或身外之物干扰。
“不会。”萧庭安回答的果断。
“真的吗?”穆则追问。
萧庭安只点了下头。
穆则蓦然笑了,“同样的问题,我问过俞昭,她都不敢回答了,看来她还是对萧大人没信心啊。”
穆则站起身准备离开,他拱了下手,“既如此,日后在下到了京城,还请萧大人多指点一二。”
穆则走后,萧庭安以手扶额,想起穆则将才的问话,他有片刻失神。
……
十日后,萧庭安到了京外县城的消息不胫而走,朝中人各怀心思,梁宣帝也急命人宣萧庭安回京后即刻进宫。
萧庭安进宫后直接去了梁宣帝的南苑行宫。
与此同时,东宫大殿内,太子眉心拧紧,来回徘徊,就连一边的亲信大臣也都不发一言。
李诗筠听到萧庭安还活着的消息,心头蓦地一松,但意识到萧庭安现在站在了她和太子的对立面,她转又忧心忡忡。
她派去的人打听后回来禀报,当听到俞昭与萧庭安一同回来时,她眼睛突然瞪大,手指紧攥着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