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锁链缠上手腕时,宝月以为自己踏入的是那暗无天日的天牢。可离开东宫后太监们却将她的脑袋蒙上塞进了马车,再睁开眼时宝月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带离了京城。
虽是被关押在没有窗的暗室,可依稀能听见外面有打铁和说话声,那些男人的声音和京话完全不同。
突然一阵刺眼的强光照进屋内,宝月眯着眼睛往墙根又缩了缩。
来人是掌印太监葛荃,他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在这宫中只要是有太监宫女的地方便有葛荃的眼线,因此前几日那“真假太子妃”的事葛荃比妍贵妃知道的还早。
贵妃显然也打听到太子对这假太子妃很是上心,才想出认侄女的事,而葛荃并不打算用这么软的手段,皇帝老了,所以为了将来的富贵荣华葛荃必须得捧一个更容易摆布的储君。
闻人瑨年纪虽不大,看着也文文弱弱,但葛荃知道此人拆开了一定是具硬骨头,等他继位自己必然落不到个好下场。
因此无论将来要不要与贵妃联手扶植康王,他至少得先把闻人瑨彻底拉下马。曾经苦于太子行事小心抓不到把柄,如今既然抓到宝月这鱼饵,葛荃一定要逼闻人瑨现身,最好是能直接杀了太子。
“假太子妃?”葛荃挥退了左右,手指扣住宝月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骨头。
“陛下让太子杀了你,可太子似乎不忍心动手呢,不如本官来帮他一把。”
葛荃的声音很尖,还带着一丝阴恻的笑意,听得宝月心头一沉,她现在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自爆身份,皇帝果然很喜欢杀人啊。
“别怕,我只是说说而已。”葛荃坐在阴影里,看着她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旁人不知道,可本官却知太子护你护得紧,只要你求救,他必然会来救你。”
纸笔落在了宝月脚边,葛荃不耐烦地命令道:“写吧,让他来救你,他早些来你还能少受点苦。”
宝月犹犹豫豫抓起笔半天没落下一个字,葛荃终于没了耐心,挥手示意小太监拿上刑具进来。
冰凉的烙铁凑近脸颊,宝月奋力挣扎着,颈间的璎珞也随之滑落。骤然间葛荃的目光凝固了,他猛地夺过璎珞,指尖抚过那白玉上的熟悉纹路,心里一个劲的在说不可能,不可能。
停顿几息后,他猛地伸手拽过宝月,扒开她的后颈——一颗豌豆大小的红痣赫然在目。
“你外祖母……是不是叫明姬?”葛荃的声音发颤,见宝月震惊地点头,他踉跄着后退半步,眼中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燃起狂喜的火焰。
小太监得到示意将烛火推得更近了些,葛荃这才有机会真正看清宝月的面容,“幼时我在宫中见过明姬,她曾因貌美成为萧氏太子身边最得宠的侍妾,而你像极了她。”
“亡国后我与你外祖母还有母亲曾在一起生活过几年,直到复国军队被闻人氏剿灭时才分离开。”
该死的闻人氏,杀光了他们萧氏皇子,偏偏留下他的性命让他以阉人的身份苟活。葛荃虽不甘心,可又迫于断了子孙于是渐渐丧失了复国之心。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这么多年汲汲营营付出的一切,争权夺势、敛财募兵并不是白费功夫,这天下除了他竟然还有萧氏皇族血脉。
“好,好啊!”葛荃抚着璎珞,常年阴冷的脸上也泛起红光,“老天有眼,竟把你送到我面前。这江山本就该是我们萧氏的,如今只要有你在,我又何愁后继无人!”
女子又如何,闻人氏男尊女卑可他们萧氏却是曾出过女皇的,且女皇的后代才能保证血统绝对纯正,闻人氏那老头子建了那么大一座宫殿关了那么多女人,谁知道他的儿子是不是亲生的。
葛荃当即命人撤去刑具,亲自为宝月松绑,语气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激动:“好孩子别怕,我是你母亲的表兄,也是前朝萧氏太子的亲侄子。往后表舅得了江山,便封你做皇太女,这闻人氏的太子妃不做也罢!”
“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娘她只是陵州一个普通的教习娘子。”宝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方的神色,说话的声音极轻。
“不会错的。”葛荃一边说一边背过身去向宝月展示着自己后颈上的红痣,“我的父皇、你的外祖父还有你母亲,我们萧氏一族的后代无论男女后颈都有这颗痣,而且你这块璎珞上的白玉原本是你母亲的,宝玉上的花纹实际上是我们萧氏皇族的文字。”
“孩子,当年闻人氏为了斩草除根几乎杀光了我们萧氏皇室,我找了十年都没能找到一个血亲,幸好这世上还留下一个你。”
暗室的烛火跳动,映着葛荃眼中熊熊燃烧的复国欲望,也映着宝月茫然无措的脸。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世竟藏着如此惊天的秘密。
——
尽管葛荃给了宝月衣食无忧的待遇,可她作为女子依然免不了被当成工具,宝月还没享受几天所谓的“皇太女”身份,就被葛荃安排嫁给了盟友。
谁能想到短短两个月,她竟然就结了两次不清不楚的婚。
红烛高燃的新房里,宝月攥着嫁衣的裙摆,指尖几乎掐进绸缎。葛荃送亲时的叮嘱还在耳边——“霍将军手握兵权又与朝廷有仇,此人是复国的关键,你定要稳住他”。
宝月起初是以为是哪个好色鬼对她起了心思所以才向葛荃求娶,可眼前这个掀了她盖头的男人,眼神里没有半分新郎的温和,只有拒人千里的冷意。竟让她不知该不该庆幸,此人果真是个彻彻底底只谈利益的盟友。
喜秤被扔在桌上,金属碰撞的脆响让宝月心头一跳。回到新房的霍琰扫过女子一身繁复的凤冠霞帔,眉峰皱得更紧,他语气像淬了冰:“葛掌印说你是前朝血脉,能助我报仇。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二人只是盟友你少做那种痴男怨女的鬼梦,我对你这种女人毫无兴趣。”
“你凶什么,再怎么说也拜了堂,我…我如今是你的妻子。”虽然婚事是被逼无奈,可被人劈头盖脸的一通嫌弃还是让宝月忍不住要为自己发声。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万人迷,是个男人都得对你百依百顺?你要不是葛荃的表侄女,我才不乐意娶你。”
盟友之间为了避免矛盾很多事情都不得不开诚布公,因此霍琰早在拜堂前就被告知了宝月的出身,以及她曾与当朝太子有过一段感情的事。
凭着与朝庭的血海深仇,霍琰当然瞧不上这个被太子玩弄又丢弃的残花败柳,眼下他娶宝月也不过是为了葛荃手里的兵器营。
“姓霍的,我这么美的姑娘嫁给你,你还不乐意?”
宝月自己都没来得及嫌弃这婚事呢,对面倒先挑上刺了,十七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来羞辱自己,宝月怒火中烧,心想有朝一日她真当上皇太女一定要把这混蛋变成太监。
“美不美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就像我不爱吃芫荽,你就算把它炒出花儿来我吃了也要吐。给我记好了从今起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安安分分吃我的饭我不会赶你,但若敢做让人恶心的事,我这个莽夫打人可是不看男女的。”
“你…你还想打我!我可以告诉我表舅。”
“呵,沾上点皇血就真把自己当公主了?不靠我,你和你叔叔永远也别想登上宝座。”
男人很快就吹胡子瞪眼地离开了寝房,宝月大哭一场,心里委屈得五脏都在疼。
她这辈子还从未如此受挫过,这霍府里根本没有人把她当主子看,尤其是霍琰,他看自己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一只虫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宝月成了将军府里最特殊的存在。下人们敬畏她的身份,却也看得分明,将军对这位夫人冷淡至极。
霍琰从不带她出席任何宴席,也从不和她谈论复国的计划,偶尔在府中遇见,也只是冷淡地点点头,眼神里的厌烦藏都藏不住——他讨厌她的娇蛮天真,也认为这样的女人根本不配参与复仇大业。
而宝月当然也同样厌恶这个假丈夫,突然被绑上复国命运并不是她自己所求,因而眼下她只想尽快从霍府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