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策在场上又赢了几轮,计分牌上的数字遥遥领先。
他踢进最后一次蹴鞠,旋身落地,迎上萧怀亭几人笑得极其灿烂。
萧怀亭也只能无奈笑了笑。
江策跑到皇帝面前,双手讨要,眼睛眨呀眨,满脸期待。
“陛下,臣赢了,那枪该归臣了吧”
“少给朕得意”
皇帝重重拍开他的手,疼得他“嘶”了一声。
江策不由得垮下脸,看着还有些委屈:“陛下是天子。天子金口玉言,可不能收回。”
皇帝直叹气:“罢了罢了,枪归你,其他彩头你们自己分去吧,今日上场的人也都赏。”
郑少愈搂着又玉的脖子笑:“又玉,咱们也有赏呢!”
又玉:“.......”
皇帝抬头看了看逐渐高悬的春阳,问身边的人:“宴席都备好了吗?”
一旁的汪叙道:“已在重华殿和时思楼备好,就等陛下移驾。”
皇帝点点头,不忘回头牵薛贵妃的手:“如今日头烈起来了,还是都去赏花饮酒吧,不要辜负了这场春色。”
“是”
皇帝一走,众人也都各自被宫人引去。
江策得了长枪却也不大在意,只盯着那些彩头出神。
郑少愈倚在他身上:“咱们这几个里就你有婚约,除了这枪。其他好东西你用不着,送给给薛姑娘讨她欢心也好啊。”
“是呀,这些东西漂亮精致,姑娘家的想来也喜欢。”
萧怀亭赞同地点点头,笑眯眯道。
江策却道:“讨她欢心?”
那显得自己多没意思。
见他扭扭捏捏地不说话,几人干脆推着他走。
“韶光阁备了酒宴,咱们别光站在这儿了,去吃酒赏花吧。”
几人打趣起来,江策拿起那颗蹴鞠在手里轻轻掂起,回头看去。
彩衣珠翠,可就是没有那抹鹅黄柳绿的身影。
郑少愈重重拍在他背上:“别看了,有你显摆的时候。”
萧怀亭推着他前去,笑道:“走吧”
韶光阁上。
薛婵与程怀珠几人落座,男女分席,以几架大画屏分隔。
郑檀因着有诰命所以与她们三个分开,坐在了薛婵对面上角。
不多时,宁王夫人沈宜光坐在她身旁。
两人相视,一时沉默。
沈宜光开口:“方才在凤阳台,我瞧见她了,你也看见了吧。”
郑檀微微别过脸,不想提邓润,也不想提沈家在邓家覆灭时做的事。
她没有作声,只是兀自给自己倒了杯酒,杯中的酒,里头映着她含泪的眼睛。
“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大家早就散了。”
对面的台上起了乐声,郑檀循声看去,干脆起身离席。
她路过薛婵身侧,两人笑了笑。
薛婵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出神,身侧又走过来个人。
“方才,多谢薛姑娘了。”
她抬起头,却发现是本与她隔了两个位置的萧阳君,特意过来道谢。
薛婵淡淡道:“我只是恰巧站在那里罢了。意外而已,萧三姑娘不必谢我呢。要谢,就谢上天眷顾吧。”
其实,萧阳君有意无意打听过薛婵,也听过许多关于她的言语。
程怀珠说她画技极好,脾性尚佳。
裕琅说她孤高软弱,闷葫芦一个。
诸如此类,很多很多。好的,不好的,模棱两可的。
她也见过薛婵的画,在怀珠那和宫里。笔风细腻明快,色彩浓郁。
所以她一直在想,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所以她好奇,想见一见。
此时坐在萧阳君面前的人,平静温和,笑意下又是疏淡。
萧阳君抿唇,想了想,随后还是摇头。
“不”
她坐下来看着薛婵,眼神坚定。
“无论是否偶然,薛姑娘出手相帮,却是事实。所以,我该谢你。”
薛婵眨了眨眼,她并不想东扯西扯,互相推辞。于是拿起小酒杯笑着倒了两杯清酿,递给萧阳君。
她笑起来,语气轻快:“若是萧三姑娘真想谢我,那便饮下我这杯酒吧。”
萧阳君接过。
薛婵率性先伸手与她碰了杯,酒杯碰出清脆之声。
萧阳君还在看酒,薛婵酒就已经一饮而尽,倒让她觉得自己有些扭捏,于是也饮尽。
果酿入腹,清甜微灼。
她放下酒杯,却见薛婵正支着脸看她,笑起来眼波明亮柔软。
“既然饮了酒,此事销尽,往后就不必再挂怀了。”
萧阳君被她直率的笑眼看得微愣,脸也不禁微微发热。
不过她想,许是自己不胜酒力吧。
她笑了笑,起身往回走,可还是忍不住回头。
薛婵正笑眯眯地推了盏点心在怀珠面前,哄着她喝酒。
程怀珠第四杯酒下肚的时候,晕晕乎乎按住薛婵倒酒的手:“你是不是在唬我?”
薛婵笑得无辜:“我哪有,明明是你要和我玩儿的。如今技不如人,就要耍赖不成?”
“最后一杯喝了,这局就结束了。”她笑眉眼弯弯,轻声细语哄着程怀珠,“乖,不骗你。”
程怀珠硬气起来,推开酒杯,哼了一声。
“我才不信呢,你一向怪坏的。”
她站起来,气呼呼得像只兔子:“我要出去散酒,不和你玩了。”
薛婵拿起第五杯酒,自己笑着饮下,才站起来追怀珠。
“别生气啦,等出宫我让春娘给你做槐花蜜。”
程怀珠回头一笑:“真哒?”
薛婵挑眉,果然勾到了。
见她一笑,程怀珠知道自己又被她哄得晕头转向。干脆扯出自己的衣袖,噔噔噔往楼下跑。
“我就知道你又哄我!”
薛婵在后面一边笑一边走。
她们就跟着程怀珠一路进了花林里。
程怀珠走得很快,身影在一片粉云中时隐时现。
云生开口:“怀珠姑娘走那样快,会不会走丢呀?”
薛婵悠悠道:“不会的,她自己会回头看咱们跟上没有。”
云生疑惑,等再上前几步的时候,程怀珠与明夏站在不远处的桃树下看着她们来,跺跺脚又走了。
薛婵轻轻笑。
她还不了解程怀珠?
几人再往前走,走到了花林深处。
薛婵干脆一边赏花,一边不远不近地跟着程怀珠。
只是余光间见到个熟悉的身影闪过去,她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几人再往前走的时候,明夏往回跑,焦急道:“薛姑娘,我家姑娘走丢了。”
薛婵蹙眉,沉声道:“初桃,你和明夏往前走,我与云生从另一头去找她,到时候在桃花堤相会。”
几人分开去寻程怀珠。
薛婵穿过纤长交错的枝条,不远处石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她尝试着唤了一声。
“雪青?”
雪青见着她来,目光闪烁。
“你在这这儿做什么?”
“各宫处需要桃点缀,我来折些。”
薛婵皱眉:“可你不是早就调到芳春馆了吗?又怎会需要你来折花。”
雪青面露难色,过了一会儿才又弱声道:“其实是奴婢的一个小姐妹被派来折花,她一个人我怕她折不完,所以来帮忙。”
“我姑且信你说来折花。”薛婵偏头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手,问道:“那你折的桃花呢?”
雪青急忙将双手藏起来,低下头,“我......我......”
见她难言,薛婵也不想追问,将怀里折的桃花都给了她。
“既是来折花的,就早些回去吧。”
“多谢......”
薛婵转身往回走,从小坡下走上来两个女子,与她迎面撞上。
对方见到她也是一愣。
薛婵看清了,一个是那夜带着她走的宫女,一个.....
是郑檀。
薛婵并未上前询问,带着云生往回走了。
两人一走,邓润向郑檀道:“我一切都好,不要再来见我了,若是被连累了就不好......”
郑檀啜泣起来:“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我至交,我怎能......”
“不也看见了,我一切都好.”邓润干脆柔声劝她:“离席太久恐惹人疑,你快回去吧,方才那个姑娘......”
“那是二郎的未婚妻我处理好的。”郑檀拭去眼泪,快步离开。
她走后,邓润走到雪青身边:“雪青,方才那位,便是教你画画的薛姑娘吧。”
“嗯”
雪青点点头道:“邓姐姐,薛姑娘她.....挺好的。”
邓润道:“今日多谢你了。”
雪青摇摇头:“本来以你的才能,调去芳春馆的人应该是你......”
邓润轻轻拂去她发间的花瓣:“什么该不该的,我迟早能出去的。你瞧,我这不是调到司乐坊了,也不用再做那些粗活了。”
雪青没有说什么,可也知她此次调任是多么不容易。
“咱们走吧。”
“好”
两人向着另一方向远去。
那头的薛婵才走没多远,就碰上郑檀。
郑檀轻步走上前去:“薛姑娘......”
薛婵先开了口:“若只是普通的宫女,又怎么能让侯夫人擅自离席,如此费尽心机相见呢?”
郑檀眼中含泪:“她是我的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所以,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也要来见她。”
“是的”
薛婵点点头,其实她大概也知道那是谁了。
六年前,程怀珠给她寄过一封信。
除了平日里的闲叙,还有一篇邓尚书长女邓润,在曲江宴上力压一众士子所作《东阳赋》。
只是不过半年,程怀珠再寄回的信,提及邓家抄家斩首,邓润没藉入宫。
那一张信纸,少的是字,多的是泪。
郑檀:“今日之事,能否.....”
薛婵笑着问道:“什么事?难道不是我与郑娘子酒醉离席偶然相遇,见得这桃花,才相邀一起赏花吗?”
郑檀一愣,随即低头而笑:“确是如此。”
“只是,薛姑娘怎么会出来?”
云生忧愁道:“怀珠姑娘在这花林里走丢了,我们在找呢。”
薛婵开口,:其实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怀珠醉了酒,恐生意外。不知郑娘子,能否借两个人一起找?”
郑檀干脆应下:“你放心,交给我。”
薛婵与她相别在重重花影中。
韶光阁上,江策正与郑少愈几人饮酒。
他倚在栏上,看着不远处的桃花堤,长堤下水波荡漾。
他撑着脸,饮下一杯酒。
其实刚才,他看见薛婵往花林的方向去了。
因着心里有些在意,所以郑少愈和萧怀亭在说什么他也有些心不在焉。
郑少愈与萧怀亭凑在一起说话:“我看他就是想找薛姑娘显摆,想在人家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风姿呢。”
萧怀亭一脸犹疑:“你确定?”
郑少愈切了一声:“爱信不信。”
江策看着怀里的蹴鞠,有一搭没一搭用指节敲着桌面。
他低头想了想,站了起来,准备往外走,手上还拿着那颗蹴鞠。
郑少愈撑着脸,揶揄道:“你该不会是想去找薛姑娘显摆吧?”
江策踹了他一脚:“瞎说什么?酒喝多了出去散散酒。”
郑少愈看破不说破,只是一脸我就知道的神情,笑眯了眼,“好好好”
他一转头,给萧怀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去。
萧怀亭:“咱们这样不好吧?”
郑少愈小心跟在江策后头,瞥了他一眼:“这有什么?”
江策走的很快,一转眼就只剩个绯色的影,融在一片桃花中。
不过几拐,两人就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