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们不觉得那老大爷有点奇怪吗？”
三人骑着机工兽爬上了水车的搁板缓缓上升，确认岸上的老者不可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后，茉璃娜这才凑过来，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是挺奇怪的。”
瑞夏点头，同时看向汐慕，而后者刚刚才将目光从下方收回。
都这么远了仍没有放松戒备，看来汐慕的看法，与同伴们也大致相同。
也不怪他们如此谨慎。
在这个不是怪物就是尸体的鬼地方徘徊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又遇到个活生生的人，原本是桩高兴事。
可这个老魔法师的表现，实在是太违和了。
他好像一点也不清楚树林中的异样，对那些到处搜捕迷路者的怪物只字不提，照他的说法，好像那些所谓的敌国来袭才是更严峻的事态。
他是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到吗？
还是说，湖那一边的异状，尚未蔓延到这里，所以他并不知晓？
“而且，他所提出的委托，看似合理，但也很站不住脚……”
正说着，瑞夏的声音却突然一顿。
——因为汐慕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少女那比常人要低一些的体温在他指间一点点晕开，惊得脑海中的腹稿如鸟兽状散，立时就把瑞夏定在了原地。
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视线，发现汐慕不止拉了他的手，另一只手也牵住了旁边的茉璃娜，他这才慢慢找回了理智，不好意思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掌心的温度突然脱离落空，汐慕有些不解地望向瑞夏，甚至对他这份下意识的回避感到了一些莫名的失落。
为什么要抽开？
明明茉璃娜都没有躲开的。
“……怎么了？”
少年整理了一下心绪，以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确认一下。”
也没将这小插曲太放在心上，汐慕主动松开了茉璃娜的手，解释道：“我总觉得，那个人在某些地方与我们‘不同’。可我观察过他的呼吸，脉搏，甚至是光芒下的影子，与正常人却又没什么区别。”
“难道你怀疑，那个老头是某种怪物假扮的？”
茉璃娜单手捂嘴，又伸头悄悄地张望了一下岸边的老魔法师。
那位老者没有一直目送他们，因为距离的缘故，此刻他在做什么也看不太清，只知好像已经转过身去，在岸边独自坐下了。
“‘不同’吗……会不会是因为，比起我们这些明确的‘外来者’，他表现得更像是个‘本地人’？”
面对瑞夏的猜测，汐慕也不敢断言。
其实那老者表现得很正常，甚至是太正常了……可也正是因为之前亲身在密林中鬼打墙了如此之久，才让这份“正常”看起来格外的漏洞百出。
“既然你也觉得他有些奇怪，为什么还要接受他的委托呢？”
瑞夏没有直接回答茉璃娜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还记得我们在之前的树林中遇到的‘边界’吗？”
“记得啊，无论我们怎么走，只要越过某些既定的范围，就会被随机传送回树林的某个地方。”
茉璃娜歪了歪头，但她很快便领会到了瑞夏的意思，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说……”
“我一边跟那位老前辈交谈，一边粗略地查看了一下周围林间的情况……遗憾的是，这里林间的种种能量流转，与之前湖对面的那一片地方十分相似。”
“也就是说……那里不能正常地往外探索离开，那这里可能也差不多？”
“是。”
见茉璃娜一脸苦相，瑞夏自己也是苦笑了一下。
“就算撇下他去周围继续探索，我觉得收获可能也不会很大……既然如此，还不如进入这座学院内部看一看。而且，你们看这里。”
一如既往地展开了荧幕上的内容，瑞夏指了指其中图示上一个很明显的断口，声音里竟有些藏不住的雀跃。
“之前笼罩在林间，一直在试图夺取我们力量的那个法阵，在封印的交接点被非常明显地截断了。也就是说……”
“只要我们进入被封印所覆盖的魔法学院内部，就不会再被它所威胁。”
汐慕接上了他的话头，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
“原来如此，难怪这个人明明这么可疑，你却还答应他的什么委托……原来就是想借这个由头顺理成章地进来啊！”
能不用时刻用清心的咒语护持自身，茉璃娜自然高兴，但另外两人的神色却依然不见放松。
“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
随着水车的不断抬升，他们离那个岩壁上的平台也越来越近。瑞夏和汐慕同时转身，凝神屏息地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里。
“你没有听到声音吗？”
是啊，确实有声音。
其实在他们的位置逐渐靠近那里时，就有些零零碎碎的说话飘散而下。
但细听的话却不甚清晰，大约是一些聊天说笑的话语，像是有一群人在那里搬运物资，夹杂着“魔法师老爷们要求真多”和“干你的活吧”之类的笑骂，非常有生活气息。
可越是临近，话语声就越发凌乱破碎，内容也由轻松的日常变成了尖叫和哀嚎，有人在高呼救命，有人奔逃间撞碎了东西，也有人高喊着受不了了之类的崩溃言语，在一声清脆的落水声之后，再无音息。
茉璃娜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好像真的看到了有尸体在水中沉浮，须臾又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嘛……”
知道队友们也不可能答得上，她一边喃喃抱怨，一边往他们那儿再靠了靠。
水车继续抬升，终于转过了顶点，将他们缓缓送向进入学院的第一站。可当视线逐渐明朗的那一刻，三人还是不动声色地一齐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没有人。
传来无数破碎私语的物资运输平台上，一个人也没有。
这次瑞夏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直接开启了防御屏障。
“下吧。”
他没有多说什么，但意思已经非常明确。
他们不能因为情况未知就一直呆在水车上打转，想要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除了亲身去经历外，别无他法。
好在三人在之前大大小小的配合中，也已经有了不错的默契——待水车将他们带至安全距离后，不用过多叮嘱，他们便几乎同时行动，下跃落地，安稳顺利。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没有选择更为宽敞的地方，而是恰如其分地落在了平台十分边缘的位置。
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
“这……”
一直紧盯着单镜的瑞夏脸色骤变，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茉璃娜赶紧追问：“怎么了？什么情况？”
他没有说话，直接外放图像，与同伴们共享视野。
与之前在林中所见的漩涡十分相似的扭曲在地图上一个接一个地亮起，在仪器的监测之中，这座平台完全不像视线中看起来如此完好，本该平稳流淌的物质能量支离破碎，荧幕之上，尽是难以解读的混乱程式——
眼见异常提醒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瑞夏索性先关闭了检索功能，避免仪器因为过载而损坏失灵。
“那，那臭老头！我说他明明有钥匙，为什么不自己回来取资料呢……原来这座学院里面居然这么危险！他这完全就是不把我们的命当回事！，不行，我要回去骂他！”
茉璃娜怒发冲冠，真的返身就想往水车上跑，瑞夏伸手拦住了她，赶紧劝道：
“这是我们用仪器检测出来的结果，那位老前辈虽然对我们有所隐瞒，但也可能只是觉得学院里出了点问题，并不一定能知道得那么细。而且……”
他顿了顿，复又叹了口气：“如果我们回去与他翻脸，被收回钥匙，就只能继续在有限的树林中打转，等资源耗尽后，落得一个和其他遇难者一样被困死的下场……这里虽然危险，但总归是个突破。”
“……哎。行吧，反正我听你们的。”
要跟一个年长自己许多的老魔法师单挑，茉璃娜自知也不大可能，只能默默地泄了气。
听瑞夏的意思，在找出恰当的通路之前，他肯定是不会随便乱闯的……得了，反正又得等着呗。
非常自然地一屁股在原地坐下，红发的神官少女本想拉另一个也没什么事的同伴说说话，可直到仰头观察，才发现一向警惕敏锐的汐慕从方才开始就一直一言不发，甚至看起来有些目光呆滞。
这是怎么了？
她拉了拉汐慕的手，并没有用力——可原本笔直站着的银发少女却像是被剪断了提线的人偶，身子一歪，直接就这么倒在了她身上！
“……瑞夏，瑞夏！不好了，你看汐慕她……！”
着急忙慌地也没说清什么，茉璃娜赶紧把汐慕放平，发现她竟然仍睁着双眼，一眨不眨，仿佛这虚空中的某种不存在的东西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听到同伴惊呼，瑞夏赶紧放下了手中的分析工作，什么避讳都忘了，一边俯身确认她的心跳，一边着急地催促着：“是不是又被什么幻境魇住了？——茉璃娜，有没有什么能让人从幻觉中清醒过来的法术？”
“哦，哦，我试试。”
茉璃娜忙不迭地点头，掏出法杖，可还没等她开始念咒，汐慕所佩戴的耳环法器就突然发出一声不详的脆响。
两人同时煞白了脸，看着恍惚苍白的汐慕，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