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哔啵爆了个灯花,封眠在百里浔舟身后没忍住扯了扯唇角。
普天下男子都巴不得自己三妻四妾,却要每一名女子为自己守贞,百里浔舟倒是与众不同,反倒劝她找面首呢,似乎生怕她将一颗心拴在他身上。
可惜她现在的心思还真得放在百里浔舟身上才行,她得看着他不能造反啊。
若她真搬去郡主府,与百里浔舟各过各的去了,说不得哪一日便跟着稀里糊涂地掉了脑袋。一时快活与一世快活相比,作何选择自是显而易见的。
待到确认谋反之事不会再发生,她自然也就能丢开手去快活了。
“世子倒是大度得很,可惜我是个小肚鸡肠的。”封眠细细为百里浔舟上药,这次没有再故意戳痛他的伤口,动作细致小心,“即便有名无实,我也不想被其他夫人小姐们议论丈夫的心不在我身上。”
她无意拢住百里浔舟的心,但若府里多个处处想着接近百里浔舟、针对她的人,才是麻烦。
原来她是如此想的?百里浔舟心下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气不顺的感觉。
百里浔舟:“这点你大可放心,我现下只愿护北疆安宁。”
封眠:“如此甚好。”
看他这副不开窍的模样,短时间内怕是真的生不出什么红袖添香的心思来。只要平安度过了承平二十年的冬天,大不了便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两人之间一时静了下来,封眠将药涂在创口上时,便见百里浔舟颈后青筋隐隐,脊背绷出弓弦般的弧度,细密的汗珠布满了背,呼吸也有一瞬的急促,显然在努力忍痛。
她便又寻了个话题与他闲聊,试图帮他将注意力从痛苦上转移,“其实我也要谢你,若不是你来得及时,百姓们定还要再狠狠将我骂上几日。送亲的鸾仪卫怕是也要真的挨上两拳了。”
这话让百里浔舟忽地想起什么,“混在百姓中喊话的那些人,是你安排的?”
“嗯。九哥之前与我说,花楼中有人在传我刑克六亲的命理,当时我便觉得不对劲,本已托了陆鸣竹过几日去探一探。结果前几日忽然梦见你和王爷出事,心中不安,便让陆大人提前去花楼散播了一些消息。”
“本打算浑水摸鱼,像那些有意针对我的人那样,循序渐进地将你我是天作之合这个念头种到百姓心里去,以破此局。没想到世子回来得这般快,陆大人安插在人群中的钉子便顺势喊话,恰好便让大家听进去了。”
“为此,你不惜自揭伤疤?”
百里浔舟想到听见百姓们说她父母皆亡那一瞬间的心颤,此前他并非不知她的身世,可在听百姓们口中议论时,方才真切感受到那是如何沉重的事实。
“早已习惯的事,算不得伤疤。”封眠神色淡淡的,仿佛真的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一般,“如此一来,今日之前有多痛恨我之人,心中便会有多愧疚,日后再面对此类谣言,想来也会权衡一二,对我也不会像以前那般排斥了。”
百里浔舟:……
好会利用人心,到底还是心眼子多的盛京人。
“这命理之说应当是真的吧?我听闻陛下极宠爱你,却肯将你嫁到北疆来,想来想去,也只能是为你化灾解厄了。”
“世子聪慧。”
百里浔舟忽然看到了希望,勾了勾唇,道:“既然如此,日后郡主若是成功改命,我是否便可功成身退了?”
他倒是不信这些鬼神命理之说,可架不住别人信。若这就是赐婚缘由,那他脱身有望了!
“理论上来说,不错。世子若想心想事成,最好是能日日为我祈祷,事事以我为先,争取早日助我改命啊。”
既然这么想和离,总要付出点什么不是?
百里浔舟只觉人生有了盼头,应道:“自然,都听你的。”
封眠弯了弯唇,又道:“对了,鸾仪卫去抓了一个当先挑动百姓抢喜轿的人,花楼那边也盯住了几个比较可疑的人。明日世子殿下要不要去审一审?”
百里浔舟挑了挑眉,显是没想到封眠连人都抓住了,“自然。正好我在落鹰峡也抓了几个活口。”
他思索了下,想着封眠都如此坦诚了,他也不应有所隐瞒,便道:“诱我进落鹰岭的是乌赫族人,但两边埋伏的却是哲兀尔部的人。北夷众部,恐怕有重新合作的苗头了。”
听闻此言,封眠心中一惊,指尖不自觉用了些力,便听百里浔舟轻嘶一声。她吓了一跳,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情急之下,她向前微一倾身,冲方才戳碰到的伤口处呼了呼气。
微暖的气流轻飘飘地落在伤口处,引起一阵酥麻的战栗。
百里浔舟几乎将脸埋进软榻里,腰腹向下一塌,欲躲非躲的样子,说话时带出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好了别吹了,痒得很。快些上药吧。”
窗上伏下去的身影复又立起,洒落的月华落在窗纸上,细细勾勒着两道身影。
院落一角,王爷和王妃携手静立,遥遥望着挂满红绸的新房。
王爷撇嘴一笑:“我就与你说了,阿琢惯是个嘴硬的,说退婚说得狠,真到了这时候,绝不会给郡主没脸。”
王妃斜他一眼,“就你看得明白。我是担心孩子们心中都不痛快,万一生了口角就不好了。”
“现下放心了?人两个相处挺好的。走走走,快回去了,我伤在腰上,大夫说了不能久站。”
“我也没让你陪着,谁让你非跟来的?现下倒嚷得欢了。”王妃嘴上嗔怪着,却乖乖跟着走了,一手护在他腰上,心中也是心疼。
丈夫与儿子哪一个出事她都将痛不欲生,好在有封眠,助他们避了此番祸事。
定北王府何德何能,竟娶了这样一个好儿媳。
定北王府张灯结彩,筵席未散,元府的老爷夫人便已带着长子先行离席,回府休憩,只道家中三姑娘染了风寒,放不下心,要回家瞧瞧。
待进了元府的大门,元夫人脸上的笑便垮了,露出几分刻薄之色来,“三丫头可真是的,往日里一副能攀上王府高枝的模样,如今怎么着?人家世子爷扭头娶了郡主,连个眼风都没给她。”
“以前那些商户妇人知道三姑娘跟王妃走得近,都还明里暗里地奉承着我。今日就改拿话刺我了。她倒是好,称病不去了,留咱们一大家子在里头丢人!”
“母亲莫气,以三妹妹的出身,想做世子妃本就是不大可能的事。不过日后说不得也是有机会做个侍妾的,照样能入得了王府。”元亮搀着元夫人转过回廊,口中轻描淡写地谈着让妹妹去给人做侍妾一事,混不在意妹妹的命运。
“侍妾?呵,王妃眼里头可容不下这种东西。”元夫人说来又羡又妒,北疆不如王爷这般位高权重的贵人们府里头都是各种妾室、如夫人,偏王爷是个衷情的,后院只得王妃一个,不知艳煞多少夫人。
她偏头去瞧身侧默不作声的元老爷,“老爷,三丫头的婚事可得抓紧相看起来了。她是个心大的,回头再闹出点什么事来,影响我们四姐儿的前程。”
元老爷点了点头,“你看着办吧。挑几个家世殷实的瞧瞧,这两年药材生意不好做。”
言下之意便是要找那等等扶持元家一把的亲家。
元夫人笑吟吟地应了,“老爷放心,我心中有数的。前几日我才见过那刘员外,他续弦刚走,正想着再娶一个……”
絮絮语声渐行渐远,消失在回廊尽头。
廊下草药花木中走出一个人来,元寄雪手中捧着刚从园中采的草药,目光锐利地瞪着元夫人消失的方向。
那刘员外如今六十有二,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却是他们眼中为她寻觅的良缘?
失望和愤怒积累的太多,元寄雪只片刻便神色如常,将草药用手帕包起来放入怀中。
她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想了想,还是往元府边门行去。
此刻的边门静悄悄的,值守的小厮都去隔壁讨喜酒去了。元寄雪推开边门,就这么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几步之外便是结彩悬灯的王府,依稀还能听见几许欢声笑语。
元夫人说得不错,她曾经确实渴望嫁入王府,对她来说,王府远比元府像是一个家,王爷、王妃和世子,每一个人都会关照她。世子哥哥还会帮她打跑那些欺负她的人。
跟各个把她当作工具的元家人来说,她更想选择王府的人作为家人,这有什么错?
有脚步声接近,两个人影从王府走了过来。
元寄雪心中一惊,往门板后躲了躲,却听见了世子的名字。
“你也都瞧见了,百里世子平日里待郡主一点也不上心,日后郡主若是受了委屈可怎么办?”陆鸣竹双颊双目都红得像烧着了一般,显然是喝多了,一旁陆指挥使搀着他,也是脚步踉跄的模样。
陆指挥使:“哎呀,你第一天知道吗?自古皇室招婿多怨偶嘛!”
元府边门,元寄雪心头一跳,若世子哥哥和郡主本就是一对怨偶,那她未必没有机会……
“不行!”那头陆鸣竹听了陆指挥使的话,咻地扭头,非常不赞同地盯着陆指挥使,“不行,郡主得幸福才是!”
“那谁说不是呢?郡主金尊玉贵的,还有那么大一个郡主府,换我我也很幸福。”陆指挥使听话听一半,牛头不对马嘴地回话。
“你说,郡主是怎么看世子的?她跟世子到底能不能和和美美的?”陆鸣竹拧着眉毛,仍然执着地揪着陆指挥使问。
陆指挥使像模像样地思考了半天,一把抓住陆鸣竹的手,“能的兄弟,能的!我算是见识到世子上阵杀敌的英姿了,有他在,咱北疆、大雍的百姓,那绝对能和和美美的!”
“跟你说不明白!”陆鸣竹气得甩开陆指挥使,大步往前一走,脚下蓦地踩上一粒圆溜溜的小石子,砰一声就砸地上了。
陆指挥使茫然地左右瞧瞧,“陆大人?陆兄?人呢?气性这么大,咋还说走就走呢。”
他说着往前迈步,被陆鸣竹绊了一个踉跄才看见他,当即蹲到他面前,“陆兄,你趴这儿看什么呢?”
“郡主……你说郡主她……”陆鸣竹仍呢喃着。
陆指挥使不敢置信地满地摸过去,“哪儿呢?郡主在哪儿呢?你别吓我!”
元府边门,目睹了一切的元寄雪:“……”
她满心悲伤和筹谋都这两个醉鬼扰没了,罢了,赶紧喊人来送他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