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暮色如墨,无声地晕染天际。长街上次第亮起灯笼,将行人的身影拖得长长地映在青灰瓦墙之上。

    一道挺拔如竹的身影后,缀着一个垂头丧气的捂着肚子的身影。

    山衣颇有些幽怨地瞪着身前世子的背影,揉着饿扁了的肚子忿忿不敢言。按他的计划,这时候他应该已经坐在王府里大吃大喝了,但今日世子也不知怎么了,偏要走路回府,还走得慢吞吞的。

    这要何时才能回府吃上晚膳啊!

    百里浔舟在看街上的百姓。

    各色商铺的店招旗帜在渐浓的夜色里软垂,几户人家的炊烟袅袅腾起,孩童的欢闹声与长街的喧嚣交织在一起,满满的市井烟火气。

    自今日与封眠分开后,他一直在想她说的话,此刻看到百姓的和乐,看到坠着“封”字牌的铺子在风中摇曳,进出的百姓脸上都挂着心满意足的笑,便觉得她说得应当不错。

    起码,她的到来让北疆变得更好了一些,或许他亦应该多信任她一些。

    “世子哥哥?”

    一道轻唤声传来,百里浔舟抬眼,看见了元寄雪。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王府附近。

    暮色已深,元寄雪孤零零站在元府门外,烛火映在她身上亦显得清冷冷的。此刻她钗环凌乱,显得有些狼狈,看起来像是刚经历过一场争吵。

    百里浔舟眉心一蹙,向元府内望了一眼,“是谁又为难你?”

    “没事,与父亲拌了几句嘴而已。我出来透透气,一会儿便回去了。”元寄雪笑着摆了摆手,她一双美目在百里浔舟身上打了个圈,关切道:“昨日你一回来便赶着大婚,我还未来得及问你,此行可有受伤?我替你瞧瞧?”

    百里浔舟忽地翘了翘唇角,道:“不用,郡主替我上过药了。”

    只是上个药而已,他这么高兴做什么?

    元寄雪心下打了个突,又见他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没有出席他的婚礼,不由有些失落,兀自继续说着:“那便好。若非昨日偶染风寒,我定是要亲自去王府恭贺世子哥哥和郡主的。”

    百里浔舟这次倒是听出了她话中的重点,当即道:“夜风寒凉。你既染了风寒,就别在这风口处站着了。”

    元寄雪还没来得及因这一句关切而高兴,就听他接着又道:“我瞧郡主夜里吹了风,回去便要喝上一碗汤药,你也预防一些为好。”

    不过说了三句话,两句话都不离郡主,元寄雪只觉一颗心比这夜风还凉,恹恹不乐地回了元府。

    她想到父亲方才给自己提的几桩亲事,心下更是绝望。不能再这样不痛不痒地暗示,等着百里浔舟意识到她的心意了,她需要想一些见效更快,更直白的法子……

    *

    踏入藏弓院时,百里浔舟看见屋内通明灯火,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刚刚和郡主拜了堂成了亲,她已从雪月居搬了过来。

    百里浔舟自幼被定北王带着在军营中生活,十分独立,身边不喜太多人伺候,是以往日回王府时,院中总是空荡荡的,只有一名守院的侍从点着一盏孤灯照亮。

    头回在自己院中瞧见如此温馨热闹的画面,百里浔舟感到有些陌生,既有一直以来习惯了的生活空间被旁人入侵的别扭感,又莫名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与欢喜。

    他大踏步迈进屋内,灯下正将信用火漆封缄的封眠听见动静扭过头来,双眼微弯,露出一个浅笑,“世子回来了?可用过晚膳了?”

    往日他回王府时,母亲若是未歇下,也会这般问他,但不知为何,同样的字句从封眠口中说出来,莫名让他有些羞赧和紧张。

    百里浔舟还未吭声,山衣自他身后可怜巴巴地探出头来,“回世子妃的话,何止未用晚膳,我们这一路走着回来的,腿都要走细了……”

    话音未落便收到百里浔舟一记眼刀,委屈兮兮地缩了回去。

    封眠笑道:“厨下留了饭菜的。流萤,去安排一下。”

    流萤应了一声便出去了,山衣亦步亦趋地跟上,“流萤妹妹,我与你同去!”

    百里浔舟走向前,看着封眠将手中的几封信交到雾柳手中,毫不避讳地让她着人快马加鞭送进宫中。

    “给陛下的家书?”

    封眠点了点头,“开汤饼作坊一事要跟舅舅说上一声,我想这即食汤饼日后能让大雍的将士们都能吃到是最好的。”

    “还有,北夷的事我也写在信中了。”封眠坦诚地看向百里浔舟,“虽然王爷定然会在奏折中提及,但大雍内部有人叛国一事出自他口中,与出自我的口中,在朝中那些人看来,想必还是有所不同的。”

    “我还想了一个法子,若是能成,说不定可以阻止部分北夷部族的联合。但这个法子可能有些危险,还是等舅舅同意了,我再与你说吧。”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百里浔舟实则只是没话找话随口一问,完全没料到封眠竟将自己在信中写了什么都逐一道来了,甚至还怕自己没听够一般,问他还想听什么。

    他一时哑然失笑,道:“郡主其实不必与我交代得这般清楚。”

    “君子以诚待我,我必报之以信。我有事不瞒着你,亦希望日后世子有事也莫要瞒着,如此等价交换,对你我都好。”

    封眠心中自有小九九,她可还要盯着百里浔舟的一举一动呢,若想不惹他厌烦,自己自然要更为主动坦诚一些。

    百里浔舟听明白了,“郡主想知道什么?”

    “那可太多啦。”封眠登时来了精神,“先前烧粮草一事的线索就这么断了吗?会不会也和北夷这次对你和王爷设伏有关?北疆有没有通敌的可疑人选?你心中有怀疑的人吗?”

    一堆问题直直砸进百里浔舟的脑袋上,偏偏还都是他此刻回答不出来的,恰巧此时流萤带人端了饭菜回来,百里浔舟忙挪步到桌前。

    “好饿,我先吃饭。”

    封眠便干脆托腮看着他吃,眼睛追着他的动作瞧,直将人盯得食不知味,乖乖交代道:“这些还在查,只能说我也怀疑这些事件彼此之间有所关联。但如有可能,我不愿怀疑北疆任何一个人。”

    “若以疑心揣度每一个人,恐怕北疆内部很快便要生乱了。说不定反而着了他们的道。”

    “世子殿下所言极是,还是世子殿下聪慧,体察入微,识人心计。”封眠深以为意地点头,将百里浔舟夸得微微红了耳朵。

    她没再追问,反正她是会看着他,帮他揪出可疑之人的。

    *

    京城,明心殿。

    “时辰可够了?”

    “够了够了,郡主信上不是说了,只需默数一百八十个数即可。快,快将盖碗揭开瞧瞧!”

    兵部侍郎严焕之火急火燎地催促着小太监动手。

    他今日不当值,但陛下特意遣人来传他入宫,说是有个新鲜吃食要给他看一看。他心中还颇为纳闷,他是兵部侍郎,又不是户部的,什么新鲜吃食还要特意找他过来?

    直到入了明心殿,见了那几块躺在漆盒中的干汤饼,听闻此物久贮不腐,沸水冲泡即食,肉蔬皆齐,鲜香美味,当即就想通了其中关窍。

    若是此物能用在军中!那大雍将士们的日常饮食将得到大大的改善!

    因此他现下简直对此物抱足了期待!

    盖碗一掀,热雾裹着麦香腾起,各色酱料的香味直冲鼻腔。

    小太监迅速动手将泡软了的热乎乎的汤饼分别盛入几个小碗中,呈给嘉裕帝并在场的几位大人。

    严焕之顾不得烫,囫囵吞了一口,顿时惊喜地瞪大了眼,“这滋味甚美啊!姚大人,顾大人,你们快尝尝!”

    他说着又迫不及待地尝了口热汤,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户部侍郎姚峰狐疑地看他一眼,夹起一筷子汤饼吹了吹,才谨慎地放入口中,皆着便是一讶:“这汤饼竟如此有嚼劲?比之汤饼店中现做的,别有风味。”

    新科状元顾春温在户部领了员外郎一职,深得嘉裕帝和户部侍郎的器重,此番也被召入了宫中,他细细将汤饼、汤汁、泡开的肉粒和蔬菜一一尝过,眼底亦是掩不住的惊喜。

    “这是郡主着人研制出来的?可是有用作军需之意?”

    嘉裕帝颇为骄傲地颔首,“正是。清平说,她见北疆将士们吃糠咽菜,心中不忍,便想着尽己所能,为他们做些实事。”

    “只是这汤饼所费不赀……”

    听嘉裕帝说了制这汤饼的开销,姚峰的眉心皱得都解不开了:“如此花销,莫说供大雍全境将士,便是只供北疆将士食用,亦是揭不开锅的……”

    “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何须你们在此提?清平早便想到了。”嘉裕帝眉眼间的得意几乎溢出来了,“她已在北疆开设了汤饼作坊,准备以利养需,大大地降低了军需成本。景淇那小子最近也在云中郡,他对这作坊感兴趣得很,跟着清平入了股。”

    “如今云中郡的作坊已运转起来了,景淇也去周边几座城镇考察过,准备以云中郡为圆心,将作坊扩散出去。只要诸位爱卿觉得可行,朕也决定拨些银两分股,将这即食汤饼,正式纳入军需!”

    严焕之噗通就跪了,嗓音发颤:“若真能如此,我军士卒每旬能增五次荤汤热食!”

    他重重叩首,“微臣在此,代大雍将士谢过陛下,谢过郡主!”

    姚峰和顾春温亦跟着跪下,姚峰道:“户部定当全力相助!”

    “好了,都起来吧。”嘉裕帝笑着命几人起身,将军需一事细细安排下去,接着轻咳了两声,才又肃容道,“清平信中还提及一事,北夷三十六部恐有重新合作的迹象,我大雍内部,有人私通外敌。”

    此话一出,殿内气氛为之一肃,严焕之惊道:“微臣若没记错,定北王前两日的奏折中,似乎也启奏了此事?”

    嘉裕帝轻哼一声:“还有人给朕上折子,参定北王危言耸听,掩耳盗铃。当真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脑子都过坏了!”

    气得他又重重咳了两声,深呼吸平复过后,才又接着道:“此事,清平提了个主意。她自觉见识不深,所以特来问问朕的意见。”

    “她想在北疆重开互市,先与北夷安分的几个部族交易,再逐步扩大。待北夷各部都因此怀疑对方与我大雍联合,他们私底下的盟约,便也不稳了。”

    “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严焕之与姚峰为官多年,闻言虽有心动,却谨慎互视一眼,不敢妄言。

    顾春温却十分果断道:“微臣以为郡主的提议可以一试。”

    “北夷之所以喜好劫掠我国边境,皆因自身物资匮乏,若能开互市,互惠互利,不必通过抢杀便能换取物资,他们心中生了求安稳之意,战意定会削弱。”

    嘉裕帝颇为赞赏地点头,“只是清平到底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儿家,不通政事。若要在北疆开互市,需得有人相助。朕想要派个人带旨前去,从旁辅佐,众卿觉得派谁去合适?”

    郡主能想出互市的主意,既有胆魄又有智慧,岂会做不好事?

    顾春温心中这般想着,唇角不自觉便抿起了笑意。

    “陛下。”他撩袍跪下,绯色官服在地上铺开,“臣愿请命北上,协郡主共开互市。”

    他声音沉稳,指尖却难得紧张地袖中揪住了一角布料。

    原以为此生不会再有机会与郡主相见了,没想到机会竟来得这般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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