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邦邦的胸腹肌肉磕在封眠的下巴上,疼得她眼底浮起一层薄薄的泪光。一时间都忘了要先爬起来。
百里浔舟在她摔下来的瞬间便是腰腹一紧,浑身肌肉硬邦邦的绷着,黑暗中隐约听到封眠痛得呼了一声,当下也有些急。
腰腹处微微一用力,半抬起身,双手摸索着撑着封眠的肩头,将人扶了起来。薄薄的衣衫下,几乎能触见她细腻柔嫩的皮肤。
“你怎么样?”
夜色浓稠,屋里未留灯盏,百里浔舟瞧不清封眠神色,只能看见她正捂着下巴,又不见她答话,担心她方才那一撞是不是咬着了舌头,急得向前凑了凑。
“伤着了?”
凑得近了,他方才瞧见封眠眼底漾着一点水光,心头蓦地一紧。他伸出一手托住她的下巴,想仔细看看她伤得如何了,“可是咬到舌头了?”
封眠被烫到一般向后缩了一下,“我没事,只是磕到了下巴。你……”
她有心想怪一下他身上怎么硬的跟石头一样,话到嘴边转了两圈,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委屈巴巴地跪坐在床边揉着下巴。
月光透进来,偏移一线,恰好穿过床幔落在了她身上,映得人如夜色中的玉人一般。
只是玉人神色不大高兴。
封眠压坐在被子上,整个人的重量都陷在被褥里,恰好将百里浔舟的一截小腿压得结实。
被面紧绷绷地裹着腿动弹不得,让他也愈发无措起来,略有些生疏地放软了音色,“你想做什么去?我帮你?”
“不用。”她也知自己恼得没什么道理,那点不高兴只在心头转了一圈便消散了,“抱歉啊,本来没想吵醒你的。”
她就是担心将人吵醒才没喊人的,说罢,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百里浔舟是有些怕黑的,屋内没留灯烛,睡得正香时突然被她砸了一下,也不知道吓到没有。
这般想着,她便也这般问了出来。
百里浔舟被她这么一关心,有些羞赧,又莫名冒出一点淡淡的欢喜来。
她自己刚磕着了下巴,竟还惦记着关心他怕黑的事。
“无妨,我……”开口谈及自己怕黑一事总还是有些别扭,百里浔舟顿了顿才接着道,“外头有月光,还有你在,我也没有这般不禁吓。”
“你还没说你要去做什么?你脚伤着,莫要逞强。”百里浔舟担心她不好意思麻烦自己,兀自猜测着,“可是口渴了?”
“我想起夜。”封眠忙摇头,可不能再喝水了。她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你帮我喊一下流萤或者雾柳吧。”
起夜这种事,怎么好让百里浔舟帮忙呢?
百里浔舟也闭上了想帮忙的嘴,这事他是真没法帮。
他抽出腿,翻身下榻,却没就这样出门去叫人,而是先俯身将封眠打横抱起,轻柔地搁到素舆上,才开了寝屋的门,将雾柳唤了进来。
之后他便一直等在床边,待雾柳将封眠推回来,又轻柔地将人抱起来搁回了床上。
封眠接连被抱了两次,也有些不大好意思,躺下后将被褥一卷,闷声道了句谢,赶紧便装作要睡了。
她应当好好道一声谢的,但她开始觉得百里浔舟有点古怪了。怎么突然这么细心温柔又体贴?对她的愧疚就这般深吗?
伤了脚真是处处麻烦,行动不便不说,就连人也变得古怪起来,可快些好起来吧。
身侧没了动静,百里浔舟坐在床边,看封眠裹得跟蚕蛹一样的背影,莫名地勾唇笑了笑。
翌日一早,封眠脚上换了药,便催着百里浔舟一道出门去府衙。
百里浔舟这回注意到她只用了两口薄粥,便给她夹了一筷子糕点,“怎么只吃这么点,喂鸟呢?”
“我饱了,吃不下了。”封眠搁了筷子不肯再动,若不是担心被瞧出她故意饿肚子的端倪来,她连这两口粥也是不想喝的。
说不定再饿上一整日,便能如愿做梦了,可不能功亏一篑。
百里浔舟狐疑地瞧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又不好判断她晨起时的胃口是不是当真只有这么一点?
他刚想问一问流萤或是雾柳,前院的小厮忽然闯进了院子里,说盛京来人了。
封眠更是顾不得用早膳了,盛京来人必然是带着嘉裕帝的信来的,那就是互市一事有消息了!
她忙不迭追问:“到何处了?可知来的是什么人?”
“现下已到府上了!王妃一得了消息,便立即命小的来报与世子妃。来的是户部的顾大人,听说还是今科状元呢。”
封眠神色微微一顿,顾春温?竟是他来了?
转念一想,既是他来,莫不是互市一事,稳了?
“快快,推我到前院去。”封眠唇角一勾,吩咐起人来。
她眉梢眼角扬起的喜意,落入百里浔舟眼中,让他莫名有些在意。
就这么高兴见到那位状元郎?
他上前两步,脚步踏得用力,挤开站到素舆后的小厮,双手扶上了推手,不容拒绝道:“我也应去前厅见一见盛京来的客,顺手送你过去吧。”
前厅,身穿绯色官袍的俊秀青年正挂着和煦的笑容与王妃寒暄。
他生了一张任何长辈都会喜欢的温秀面孔,说话亦令人如沐春风,交谈的这片刻时间里,王妃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顾春温面上十分自若,实则心下已不能自抑的砰砰狂跳起来,余光不知往门厅方向瞥了多少下。
他日夜兼程从盛京一路赶来,上京赶考的那段路都远不如这段路煎熬。一到夜时便多虑多思,想着这一路辛劳,北地与盛京风物殊易,郡主去往北疆的一路上又吃了多少苦头呢?
又想不知百里浔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郡主在北疆可有受气?亦或者两人当真是姻缘天定,一见钟情?
这种可能性想一想,心底难免泛出点酸意来。
他盼着郡主过得顺遂和乐,又好似不大想她与世子太过鹣鲽情深。
他分明也只在暗处见过郡主两面,对她所知的一切皆是听闻。但时间的流逝并未让他忘却那一日惊鸿一瞥,反而将其冲刷打磨得愈发熠熠生辉,心底的那抹悸动亦是一日强过一日。
一眼万年,大抵如此。
他都忘了,郡主应是从未见过他的,甚至连他这个人都未必听说过。
在不知暗暗瞥了多少眼之后,门厅方向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以及车轮轧地的辘辘声。
顾春温与王妃话刚说了一半便突然止了话头,扭头看向门厅处。
先自门外拐进来的是一辆素舆,而封眠正端坐其上。
“郡主?!”顾春温瞳孔骤缩,霍然起身,急急上前两步才突然察觉不合礼数,顿足行礼。
他分毫目光也未分给推着素舆的百里浔舟,满腔惊忧之意压也压不住,“郡主,你的腿……”
他脑海中这一瞬间闪过许多种糟糕的可能性,却一个字都没敢问出来。
封眠见他眼底惊忧之色不似作伪,也有些惊讶他竟如此关切自己?
看来这位状元郎当真是极富善心之人,难怪她最初梦到与他成婚的史书上写着二人琴瑟和鸣,自成佳话。嫁与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婚姻自然是顺遂无忧的。
“我的腿没事,只是前两日磨破了脚,不大方便下地。”封眠急忙解释道,既不想让人担忧,又担心他对王府产生什么误会。
听闻只是磨破了脚,顾春温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蹙起了眉心,“郡主遇着了什么事,怎会磨破了双脚?”
他终于看向了百里浔舟,线条柔和的眼眸中现出几分厉色。“若叫陛下知道了,定当十分担忧的。”
郡主出行皆有车马,便是不坐车马,徒步在云中郡内逛上一日,也不至于便将双脚磨成需要乘坐素舆的惨状。
百里浔舟到底是如何照看郡主的?
百里浔舟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着,神色不大爽快。
许多人都未改口唤封眠世子妃,仍旧叫着郡主,百里浔舟从不觉着有什么,以身份地位来看,她确实首先应是郡主,其次才是他的世子妃。
可不知为何,面前这人一叫,听在耳朵里就不大舒服。
“世子妃心怀百姓,才不慎伤了脚,想来陛下若是得知,更会为世子妃而骄傲才对吧。”百里浔舟开口时,严谨地替换了关于封眠的称呼。
封眠没察觉有何不对,王妃却多瞧了他一眼,端起茶盏遮掩唇边笑意,解围道:“好了,都坐下说话。”
“顾大人千里迢迢带着圣命而来,关切郡主那是再应当不过的。顾大人也莫要着急气恼……”
王妃三言两语地将前几日发生的事与顾春温说了个清楚。
顾春温听得怔然,望着端坐于素舆之上的封眠,眼前便仿佛出现她在暴雨后泥泞的山间以身犯险去救人的画面。
就像当初他看见她义无反顾跳下水去救一个奴婢那般。
从盛京到北疆,千里之遥,山河远阔,唯郡主赤忱如初,风骨未改。
“难怪入城时,见城门两侧多了几间营帐,我还当是世子殿下被王爷扫地出门了。”顾春温回过神来,还不忘开了一句玩笑。
百里浔舟:……
他就觉得这人讨厌得很。
“想来郡主也猜到臣此番为何而来了。”顾春温再次看向封眠,言辞温润,“陛下已允准郡主所言之事,特命微臣辅佐。不知郡主心下可是已有了成算?”
他一开口,百里浔舟眉心的皱褶就没解开过。话里话外藏头露尾的,就是不说陛下到底允准了何事,当着他的面与封眠打哑谜?
待顾春温说罢,百里浔舟直截了当地问封眠:“陛下允准何事?可是你先前写家书时,说的那个可以阻止部分北夷部族联合的法子?”
哼,谁与谁之间没有点秘密似的。
封眠有些惊讶他竟然还记得此事呢,当下笑着点了点头,把互市的主意又与他和王妃交了个底。
陛下都应允了,更是说明此事可行,王妃虽是担忧,却没再多说什么。
百里浔舟思虑却多,“北夷三十六部与沿边的百姓之间都多有摩擦,未必就能平心静气地做起生意来。”
“所以第一场互市要选择的地点和部族就格外重要。世子且放心吧,我与顾大人定会谨慎行事的,到时定了计划,还要请你掌掌眼呢。”
“世子快些去府衙忙吧。”封眠冲百里浔舟眨眨眼,又看向顾春温。“顾大人,我先带你去云中郡熟悉一下,顺便聊一聊互市的事。”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浔舟刚迈出的步子收了回来,“你不能去。”
在场众人的目光都一齐聚到了百里浔舟的身上。
百里浔舟轻咳一声,讲出自己非常正当的理由,“郡主腿脚不便,还是在府中多休息为好。我看不如让陆大人先陪顾大人在城内转一圈,待顾大人对云中郡有了些许切身了解后,郡主应当也养得差不多了。”
“到时再议也不迟。”
到时他忙完了府衙那一摊子事,便也能跟着参详一翻。
顾春温瞧他一眼,自然知道他打地是什么主意。但他同样不愿郡主拖着伤脚忙碌,便主动应了,“陆大人说得是陆鸣竹吧?我们是同窗,正好也许久未见,可以一起叙叙旧。”
封眠乐得不用坐素舆出门,吩咐人带着顾春温去找陆鸣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