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四周雅雀无声,小院墙头已悄无声息地伏满了疾羽营士卒,密密羽箭皆瞄向傅辞偃,他若有任何异动,立时便会被万箭射穿。

    院门处的百里浔舟额上覆满薄汗,胸膛急促起伏着,得知傅辞偃来见封眠后,他便一路奔袭,赶回来便看见傅辞偃正与封眠同坐一桌,向她的方向伸出手,不知要做什么,当下惊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百里浔舟厉声道:“把手放下,离她远点。”

    傅辞偃神色镇定如初,似乎毫不在意正被数万只箭羽瞄准。他从善如流地收回手,慢条斯理地甩了甩袖子,“用个早膳而已,世子殿下做什么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对面的封眠将身子略向后仰了仰,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握住了防身的匕首。百里浔舟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带兵闯进来,虽然没从傅辞偃身上嗅到危险的气息,但她信他自有理由。

    “你还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百里浔舟眯起双眸,黑瞳中燃着愤怒的火苗,“你不知道吗?阿尔纳部的人正在大肆搜寻你的踪迹。”

    原本身形懒散的人陡然侧首,冰冷的目光射向百里浔舟,声音冷诮:“是吗?找我做什么?”

    见他仍一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模样,百里浔舟微微向侧后偏头示意,两名士卒压着一名阿尔纳部的俘虏上前。

    “仔细瞧瞧,是他吗。”百里浔舟的声音中带着一抹肃杀的凉薄。

    那名俘虏抬起满是血污的脸,只瞧了傅辞偃一眼,就仓惶低下头去,用蹩脚的大雍话说道:“是,大王要找的人,就是他!”

    傅辞偃忽然动了动,百里浔舟立时拉紧了弓弦,却见他只是起身理了理衣袍,旋即竟泰然自若地踱步走向百里浔舟。

    两名疾羽营侍卫在他动作的瞬间,迅捷跳入院内,将封眠和流萤、雾柳护到了身后。

    在距离百里浔舟和那名俘虏几步远之外,傅辞偃方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名俘虏,与百里浔舟说话:“你没问问他,他们大王找我作甚?”

    俘虏忽然以头抢地,磕出巨响,扬声嚷道:“您是大王帐下最信任的谋士,自打入了大雍便失了行踪,大王担心,命我们私下搜寻!”

    铿锵有力,不打磕绊的一长串话砸入现场众人的耳中,令大家都愣怔了一瞬。

    封眠先是震惊于傅辞偃竟与阿尔纳部有关联,接着又疑惑,若阿尔纳部这位大王如此重视傅辞偃的安危,手下士兵即便是在刑罚之下供认出他的身份,也不应在万箭所指的此刻,火上浇油一般嚷嚷出大王如何重视他。

    怎么听起来像是生怕他死得不够快。

    口条还一下子变得如此顺溜,好似提前背过一样。

    “啊,竟然长脑子了。”傅辞偃轻轻地,毫无波澜起伏地表达着自己的惊讶。

    他将目光转向百里浔舟,“世子殿下意下如何?现在要杀了我吗。”

    百里浔舟:“……”

    总觉得他方才两句话意在嘲讽他没长脑子。

    方才他是关心则乱,如今封眠已然平安,他冷静下来也咂摸出几分不对劲来,只是手中弓箭仍未放下,冷声道:“空穴来风,你先与我回疾羽营,慢慢分说。”

    两名疾羽营士卒应声上前,自左右逼近,伸手便欲反剪傅辞偃双臂,将他押走。

    “不巧,我今日便是来辞行的。”

    傅辞偃散漫的目光忽而一利。

    左侧士卒的手即将触到他肩头的刹那,他身形微侧,向前迎了半步,右手如电探出,格挡住那士卒伸来的手臂,左手顺势拽走了他腰间佩剑。

    傅辞偃握住剑柄的同时,以右足为轴,旋身避开右侧士卒的猛扑,左手握剑就势向后一送,将其击飞。

    电光石火之间,百里浔舟射出手中箭,金石破空之声骤响,傅辞偃后仰躲避,锐利箭尖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留下一道细小的擦伤。

    百里浔舟反手抽箭搭弓,脚下挪移,再次瞄准傅辞偃。而傅辞偃亦将手中长剑刺向百里浔舟。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又一人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顾春温竭力一喊:“封小将军,住手!”

    咔嚓,羽箭与长剑相击,断成两截的羽箭落地的瞬间,场面也为之一静。

    封小将军,是谁?

    顾春温向来从容优雅的形象此刻有些狼狈,他上前两步,横身挡在百里浔舟与傅辞偃之前,看向傅辞偃,“封小将军,你还要伪装到何时?”

    封辞偃盯着他看了半晌,随意丢开手中的剑,笑了:“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此刻他已全然扫去一浮荡书生的气质,脊背挺直如利剑,语调虽还是有些漫不经心,但周身已掩不住沙场历练出的凛然气势。

    “你的好恶都太明显了。”

    满场静寂之中,众人都还在消化“傅辞偃其实姓封”这个消息,尚处在脑筋转不动的阶段,唯有顾春温慢条斯理地说着自己的推断,也让众人混乱的思绪随着他的一字一句变得清晰。

    “自打相遇起,你便对郡主格外关心,却又不是出于男子对女子的倾慕之心,反而隐隐有着长辈的关切。此番回程,听你提起镇国大将军,我本以为你只是封家的旧识。”

    但他回去后翻阅旧时与师长之间的书信,试图找出姓傅且与封家往来密切的家族,却忽然想起,镇国大将军封辞胥,还有一个小他二十岁的幼弟。

    “这位幼弟乃大将军庶母所生遗腹子,自幼长于大将军之手,不离左右。但在大将军故去后,便不知所踪。彼时小将军只是锋芒初露,是以并无多少人注意,遂无人再提起。”

    顾春温一瞬不瞬地盯着封辞偃,“算算年纪,如今恰好二十又五,与你一般。我没说错吧?”

    “只有一点错了。”封辞偃略带冷倦地垂下眼,“我早已不是什么小将军。”

    言下之意,便是承认了他便是镇国大将军封辞胥那已经失踪十一年的幼弟。

    “你……”封眠满心震惊,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忽又迟疑地顿足,不敢置信地望着不远处的青年,只觉周遭的一切都带上了一种不真实的缥缈感,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话音。

    他是父亲的弟弟,那么……

    封辞偃偏头看向她,与她生得有几分相似的眼瞳中多了许多温柔。

    “小满。”他第一次唤她的乳名,却毫不生疏,仿佛已在心中念过千百遍,“你应叫我一声小叔叔。”

    封眠哑然,她只知父亲的父母早亡,却从未有人提过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她以为父亲那一脉的亲戚早就已经断绝了。

    难怪她初见傅辞偃时便觉得眼熟,这时再瞧,才意识到他眉眼间与父亲,与自己,都有几分相像。

    落拓身姿被框于天地之间,恍惚间,封眠仿佛跨越时空长河,再次与父亲对视,让她不自禁地红了眼眶。

    “你你你你……”比封眠更加震惊愕然的,却是百里浔舟。他握着弓箭的手都僵住了,手中羽箭放下也不是,搭弓也不是。

    他的目光在封辞偃与封眠之间来回打转了好几圈,不得不承认,若留心细瞧,他们眉眼间确实有些相似之处。

    “你既然……你与阿尔纳部……”百里浔舟心中一阵惊涛骇浪,疑云遍布,封辞偃消失这么多年到底去做什么了,惹得阿尔纳部众人追寻?

    想问的问题太多,一时之间竟不知先问哪一句。

    封辞偃没好气地瞧他,“你被鸟叨了舌头?”

    百里浔舟:“……”

    很气,但现在封辞偃身份已经不一般了,他摇身一变成了封眠的小叔叔,眼瞅着封眠看向封辞偃的目光已经变得亮晶晶水汪汪,百里浔舟还如何能出口顶撞“长辈”?

    一场内斗消弭在顾春温的“揭穿身份”之中,在场众人都被百里浔舟下了军令,不得走漏丝毫风声,以免阿尔纳部的人闻着味儿摸过来。

    封辞偃本说自己有要紧的事,要即刻入京,却不肯与封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要紧之事。封眠刚与小叔叔相认,心中有许多疑惑要问,当即挽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走。

    封辞偃到底对侄女心软,叹一口气:“你这样留我,显得我今日非要走,还与百里动起手来,很呆。”

    “此一时,彼一时,我看谁敢拿此事笑话你?”

    百里浔舟默默移开了视线,欲哭无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在封眠那里占领的地位,迅速被旁人“鸠占鹊巢”了。

    那不要脸的鸠还拿捏起了长辈的做派,处处刁难起他这可怜的小鹊来,百里浔舟觉得自己遇到了“恶婆婆”。

    “茶太烫了,世子殿下平日便是这般喝茶的?”

    众人围坐在桌前,不便唤侍婢在旁,百里浔舟便自觉地替“长辈”斟茶,就被他一会儿刁难凉了,一会儿刁难热了,若不是看在封眠的面子上,百里浔舟真想把茶泼他脸上。

    “小叔叔,热了你就晾一会儿再喝。”封眠看不过眼,将再次起身端茶水的百里浔舟拉着坐下,“世子平日又没伺候过人,你这般为难他做什么?”

    被封眠一维护,百里浔舟立即神清气爽起来,连带着瞧封辞偃时,包容度都变高了。可见世上所有的婆媳关系,都怪夹在中间那人不作为!

    “他平日连杯茶都不给你倒?”封辞偃蹙眉,又找到一个可以攻击的点。

    百里浔舟:?你在拿自己和谁相提并论?你们俩能比吗?

    封眠安抚地在桌下拍了拍百里浔舟的手,转移话题:“小叔叔,你为何一开始不与我相认呢?”

    若不是顾春温留神,今日封辞偃走了,日后她上哪里去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小叔叔?

    封辞偃顾左右而言他,摸了摸自己脸颊上再晚一炷香就要愈合的伤口,故意叹气道:“唉,世子殿下的箭法当真是奇准,我都闪得那般快了,还是被划伤了,若是再慢上一点,怕是这脑袋就要被你当糖葫芦串起来了。”

    百里浔舟:“……”

    怪他吗?

    封眠主持公道:“此事可怪不到世子头上,若不是你隐瞒身份,又与阿尔纳部不清不楚,世子今日岂会执箭对着你?”

    “你不许再绕弯子,为何一开始不愿与我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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