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子时正,依“尊卑长幼”的规矩,贾政率男丁拜祖先画像,王夫人率女眷们行万福礼,礼毕,贾母身边的鸳鸯捧了一堆匣子来。

    女眷们合声道,“老祖宗新年新禧,福寿安康!”贾母喜气洋洋地叫起,又派发起赏赐来。

    王夫人得了串翡翠念珠,凤姐儿得了一把错金算盘,晏姿得了一支牡丹金簪,黛玉得了一对珍珠耳坠,余下的,晏姿倒是没留心。

    收到赏赐的兴奋劲头过去后,小辈们便有些支持不住了,晏姿年纪稍大,灌了一杯酽茶下去,勉强提着神,回头看时,黛玉不住地眨着困倦的双眼,一时手臂支着下颌,一时脑袋不住点着,眼看要磕到脑袋了,晏姿忙扶了一把。

    宝玉也没好到哪里去,但贾政就在屏风那头坐着,他不敢放肆,只是眨眼挠头。

    丑时初,厨房上了龙井煮三鲜饺子,嫩韭卷熏鹿肉,配琥珀核桃。

    用过宵夜后,小的这些孩子再也支持不住,在正房里东倒西歪地睡过去了。

    晏姿怕黛玉着凉,把她搂在怀里,二人盖一张皮毯子,相拥睡去。

    寅时初,贾政登上高楼,见启明星亮,宣告“岁吉”。

    之后,各人回院子里去梳洗,实则留给大家补觉。

    正月初一,寒风卷着细雪,敲打着新糊的高丽纸,发出清脆微响。

    晏姿坐在临窗暖炕上,面前摊开几只精巧的填漆戗金匣子,里面是胤禛送来的各色金银稞子——梅花形的清雅,海棠式的娇艳,笔锭如意、八宝联春的则透着沉甸甸的富贵吉祥。

    她指尖拈起一枚海棠稞子,触感冰凉坚硬,手指压着花纹微微用力,指腹成了青白色。

    想到年前林如海来信叮嘱,也是“打赏”“金银锞子”这样的小事,莫名便笑了出来。

    “妹妹来,瞧瞧,”晏姿招呼双眼朦胧,才梳洗过的黛玉,“这些稞子,给你房里的小丫头们顽去,压岁也好,打赏也罢,总归年节要热热闹闹的。”

    她推过一只较小的匣子,里面是些小巧的梅花、海棠稞子并些沉手的铜钱,“紫鹃、雪雁她们,”她又取过另一只略大的,“用这八宝联春的,体面些,也是看重的意思。”

    黛玉揉着惺忪的眼睛,走过来细看,抱着晏姿的胳膊撒娇道:“姐姐想得周到,入京这些时日,我总庆幸还有姐姐在身边,若单我一个人,我……”

    “心较比干多一窍”,聪慧如她,怎不知道晏姿为护着自己做的那些事?

    晏姿微微一笑,点了下她的鼻子,揶揄道,“若没有我,你不还能去找宝玉?何必说的这么可怜!再者说了,亲姊妹之间何必这些客套话!”

    她拿出早备好的几个云锦荷包,金线锁边,绣着岁寒三友或兰草幽芳的图案,“礼不在重,在心意。我备了些空荷包,里头分装些小巧的首饰,再配上‘云想阁’新出的、花样别致的绢花和手帕子,给府里的姊妹们并老太太、太太、大嫂子、二嫂子送去,雅致又应景。

    至于宝玉、环哥儿、兰哥儿他们,就送松烟墨与竹根雕笔山,也是读书人的意思。”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至于舅父李卫李大人那头,年礼我已让林管家备妥送去,多是些南边的土仪与铺子里的上等绸缎,笺文也备好了,只道是‘芹献之仪,聊表葵忱’。”

    黛玉眼中露出钦佩,觉得姐姐处事周全妥帖,非自己能及,“我还没见过李舅父呢!”

    晏姿道,“马上不就是个机会?上元灯会,是难得女子可以出门的时机,说不定会碰到李舅父呢。”

    姐妹俩一同动手,将炕桌上的首饰按份装入荷包中,再配上亲书的短笺及熏过香的绢花手帕,让甘露紫鹃两个按尊卑次序送去。

    荷包送到贾母、凤姐儿等人手中,晏姿也了了一桩心事。

    凤姐儿摩挲着光滑的云锦和里面精致的平安牌,对着平儿笑道:“瞧瞧,这才是大家小姐的气派!东西不堆山填海,却样样精致体面,送到人心坎里,跟那……可不一样。”

    后面的话她咽了下去,眼神却瞟向了东北角上,“上辈子没见过银子似的,将那破铜烂铁的往府里塞,不知内情的,还当我王熙凤中饱私囊,借着管家给自己掏东西呢,谁能知道,我连库房钥匙都没有,就是个面上光!”

    平儿知她这些日子因年节采买的事情,夹在王夫人姊妹中间受气,也不反驳,只是笑道,“大过年的,何必跟那起子人生气,没得气坏了身子,更如了他们的意,好让‘宝二、奶奶’进府接过你的差事呢!咱们呀,就冷眼旁观,看她得意到几时!不说了,看这玉牌子,触手生温,羊脂一般,回头我打个蝙蝠络子,串几粒宝珠,给咱们大姐儿戴着玩。”

    提到大姐儿,王熙凤才消了气,翻了个白眼,伸手道,“给我再看看,回头送到庙里去供几天。”

    除夕之夜,紫禁城被无数料丝宫灯和巨大的蟠螭烛台映照得亮如白昼。

    乾清宫殿宇深广,金龙盘柱,檀香氤氲。

    康熙端坐于九龙御座之上,身着明黄吉服,接受着宗室王公、文武百官、蒙古王公及属国使臣分班次朝贺,山呼万岁之声,如潮水般在殿内回荡。

    盛大的宫宴随即开始,胤禛坐在皇子席列中,位置不算最前,亦非最后。

    他身着石青色皇子吉服,低调而恭谨,面前的长案上,依照严格的礼制,摆放着象征“江山一统”的黄地粉彩羹碗,“万福万寿”的金瓯永固杯,“五谷丰登”的珐琅彩五供果盘,以及“吉庆有余”的赤金云龙纹鱼盘。

    由光禄寺精心烹制的御膳,流水般呈上:燕窝鸡丝、海参烩猪筋、鲍鱼珍珠羹、鹿尾烧鹿肉……珍馐罗列,却鲜少有人真能大快朵颐。

    不只是寒夜里,菜都冰透了,还因所有人的心神,都在御座上的康熙与微妙的气氛之间流转。

    胤禛的目光偶尔扫过坐在康熙下首的太子胤礽,他身着杏黄色团龙蟒袍,意气风发,正微笑着与身旁的近支王公交谈,接受着或真心或假意的恭维。

    胤禛垂眸,安静地执起金杯,向御座方向遥遥一敬,饮下杯中的玉泉酒,喉间一股辛辣,不适过后,肺腑间升起暖意。

    冗繁的礼仪终于结束,康熙面露倦色,先行起驾回宫,众臣恭送后,殿内的气氛才略微松弛,胤禛起身,随着人流向外走去,打算尽快离宫。

    “四弟留步。”太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惯有的矜持笑意。

    胤禛心头一紧,面上却立刻浮起恭敬,转身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胤礽缓步走近,保绶那魁梧的身影紧随其后,眉骨处的疤痕在宫灯下显得有几分狰狞。

    太子挥退了左右,身边只留下保绶,三人行至殿外汉白玉栏杆的僻静处。

    “四弟前些日子献上的新琉璃方,甚得皇阿玛欢心。”太子开门见山,语气听不出喜怒,“不过,这等利国利民又有利可图的新鲜物事,四弟何不在今日宫宴之上,当众献与皇阿玛?岂不是更能彰显孝心,也让百官见识见识四弟的能为?”

    胤禛垂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耿直”与“惭愧”:“回太子,臣弟当时得了那方子和样品,只想着此物若成,于国于民皆有大益,心中激荡,便一刻也等不得,只想立刻呈与皇上御览定夺,并未思虑到宫宴献礼这等周全体面,是臣弟年轻,思虑不周了。”

    太子轻笑一声,拍了拍胤禛的肩膀,目光带了几分审视:“思虑不周?四弟过谦了,你能寻得此物,便是有心,只是这琉璃之利,潜力巨大,岂是区区‘于国于民’四字可尽?盐、铁、丝之益后,未尝不能多一项‘琉璃’啊。”他话锋一转,眼神瞟向保绶,“说到利字,孤倒想起个人,保绶,你来说。”

    保绶立刻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讨好:“太子爷,奴才打听到,那日与舍妹恪敏来往的汉女,乃是巡盐御史林如海府上的大姑娘!林如海深得圣心,掌两淮盐政,那可是真正的金山银海!如今他又要奉旨去督办新琉璃窑,更是手握两大财源!若能……”

    他带着谄媚的笑容,眼中闪着精光,“若能设法让林大姑娘成为咱们‘自己人’,譬如,指给太子爷门下哪位得力的宗室子弟为妻或妾……那林如海这棵摇钱树,岂不是与毓庆宫同气连枝了?盐课、琉璃的利银,还不随太子爷予取予夺?”

    胤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袖中的手瞬间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面上极力维持着平静,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不解:“太子爷,一个深闺女子,能有如此大的作用?何况林大人素来为官清正,岂会因儿女亲事而徇私?再者,指婚之事,关乎女子终身,更需选秀之后皇上或贵妃娘娘的懿旨,恐怕……”他迟疑着,仿佛觉得这法子难以施行。

    太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锐利地看向胤禛:“四弟果然是个实诚人,只是,这世上的事关乎人心,尤其是做父亲的心,总是有缝隙可钻的,至于旨意么——”

    他拖长了语调,“只要谋划得当,皇阿玛‘欣然应允’,也并非不可能。此事你不必理会,孤自有计较,你只需记住,往后要继续勤勉办差,就如今次办好琉璃窑,也是大功一件。”他最后瞥了胤禛一眼,眼神中似不屑、警告,随即带着保绶远去。

    胤禛躬身礼送,就这样立在寒冷的宫檐下,良久才挺直身子。

    他望向乾清宫深处明亮的灯火,又想起畅春园佩文斋中康熙对林如海的倚重。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快步消失在宫道的阴影里。

    上元佳节,金吾不禁。

    京城的夜被万千灯火点燃,恍如白昼。

    从正阳门到地安门,十里长街成了灯的海洋、人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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