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内务府循例,对告病未参选的秀女需派太医复诊,验明真伪,以防欺瞒。

    贾府接到通知,王夫人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十分关切的模样,亲自安排接待。

    这次来的是一位姓刘的太医,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平和,他先向贾母、王夫人问了安,便由婆子引至晏姿房中。

    晏姿早已得了李卫暗通的消息,心中镇定,只做出几分病弱之态,斜倚在榻上,面色因低热微红,呼吸略显急促。

    刘太医仔细诊脉,左右手都诊了许久,又观其面色、舌苔,询问了饮食、睡眠等情状。

    他沉吟片刻,对侍立一旁的贾府女眷道:“林大姑娘脉象虚浮细弱,寸关尺三部皆显不足,尤以心脉为甚,观其气色,虽因外感风邪略显浮红,然底色苍白,唇色偏淡,显是气血两亏之象。此等体质,最忌劳心耗神、寒热侵袭。若强行入宫,经受选秀乃至宫廷起居之严苛规仪,恐非但难承雨露恩泽,更易引动沉疴,损及根本。”他话说得委婉,但结论与之前的张太医如出一辙——体弱难支,不宜选秀。

    刘太医提笔写脉案,措辞更是滴水不漏:“……禀赋稍弱,心脉气血略亏,近染风邪,引动旧根,症见微热、气促、神疲。宜静养缓图,避劳心劳力,忌骤寒骤暖。恐难胜宫廷规仪之重,有负天恩。”

    一句“禀赋稍弱”、“略亏”、“恐难胜”,既维持了太医院的体面,又用“略”、“恐”等字眼留了余地,将责任推给“宫廷规仪之重”和“天恩”,实乃官场老手的春秋笔法。

    贾母看了脉案,叹息一声,对晏姿更添怜惜,王夫人则彻底放下心来,这“体弱”之名算是钉死了,消息传回内务府,林晏姿之名,正式从待选名册中划去。

    然而,这消息传到承乾宫佟贵妃耳中,却让她起了疑心。

    她留在胤禛身边的嬷嬷密报:皇子爷前几日秘密见过太医院院判孙之鼎,又曾命李卫暗中搜集贾府延请郎中的脉案记录!

    佟贵妃初时惊怒——老四竟敢在选秀之事上动手脚,欺君罔上。

    但旋即,一股狂喜涌上心头,惊的是他胆大包天,喜的是,若非情根深种,他何至于此?为了护住那姑娘不入宫,竟不惜行此险招。

    她立刻命人急召胤禛入宫,胤禛踏入弥漫着药味的寝殿,便对上佟贵妃锐利如刀的目光。

    “老四!你好大的胆子!”佟贵妃劈头便是一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太医复诊之事,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胤禛心头剧震,面上却极力维持镇定:“额娘何出此言?林姑娘体弱,太医诊断……”这已是不打自招了。

    “你还敢狡辩!”佟贵妃打断他,将那份密报摔在他面前,“你见孙之鼎,你让李卫查脉案,你真当额娘病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了她,连欺君之罪都敢犯?!”

    胤禛见事已败露,知道抵赖无益,撩袍跪下:“额娘息怒,儿臣……儿臣确有私心,但林姑娘她……她本就不愿入宫,更不愿卷入皇家是非,儿臣此举,亦是成全她心愿,免她一生困于樊笼,郁郁寡欢。”

    “不愿卷入皇家是非?”佟贵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咳嗽了几声,喘息着道,“幼稚,天真!她父亲林海是天子心腹重臣,督办琉璃窑,手握巨利,她弟弟将来能不入仕为官?她未来的夫婿,能是平头百姓?只要她还在这个圈子里,只要她身边的人是官身,她就永远脱不开这皇家的是非。与其嫁个前程未卜的举子,日后夫婿在宦海沉浮中看人脸色,仰人鼻息,不如一步到位,嫁入皇家!”

    她看着胤禛紧绷的脸,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蛊惑:“你是跟着太子办事的,勤勉稳重,皇上都看在眼里,将来太子登基,你一个亲王之位跑不了,她便是亲王福晋,尊贵无比,即便……即便太子那边有什么变故,以你的能力,难道护不住她一个福晋之位?再者说,你以为她落选了就万事大吉了?皇上今日能想着把她指给保绶、雅尔江阿,明日就能想起别人,只要她一日未嫁,皇上就随时可以给她赐婚,你能拦得住一次,还能次次都拦?”

    佟贵妃的话如同重锤,一字字敲在胤禛心上。

    他之前只想着护她逃离选秀牢笼,却未深想佟贵妃指出的残酷现实——林晏姿的身份,注定她无法真正远离权力中心。

    康熙的关注像一把悬剑,随时可能落下,而佟贵妃描绘的“前景”,却让他心头泛起波澜,一个他极力压制却日益清晰的念头,再也无法回避:若注定要卷入,与其让她落入他人后院,不如……由他来护她一生。

    胤禛跪在地上,心乱如麻,既有计谋被识破的懊恼,更有对晏姿承诺即将落空的愧疚。

    然而,佟贵妃剖析的利害关系,又让他看到了一条看似更稳妥的出路,一条能将她名正言顺纳入自己羽翼之下的路。

    这念头一起,竟如野草疯长,压过了那份愧疚,反而生出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心惊的……期盼。

    胤禛心事重重地回到阿哥所,佟贵妃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

    他枯坐书房良久,最终提笔,将今日宫中对话,贵妃的洞察、逼迫、以及那番关于晏姿处境的分析,原原本本写了下来。他没有过多解释自己的无能,只陈述事实,在信的末尾,他笔锋沉重地写道:

    “……贵妃之言,虽近逼迫,然细思之,不无道理,树欲静而风不止,汝父位高权重,简在帝心;汝弟前程可期;汝之终身,纵使落选,亦难逃天家瞩目。圣心难测,赐婚之旨,或迟或早,恐难避之,避得一时,避不了一世,吾昔日之诺,恐难周全,思之愧甚。然,前路虽艰,并非绝境,望卿珍重,勿过忧思,禛字。”

    他没有明言自荐,但字里行间透露的无奈、愧疚、对未来的预判以及那句“并非绝境”,已将他复杂的心境和隐约的倾向传递了过去。

    封好信,交由心腹,命其送到晏姿手中。

    贾府内,晏姿落选的消息尘埃落定,薛姨妈那颗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随之而来的,是压抑已久的优越感和幸灾乐祸。

    “唉,可惜了,”薛姨妈在贾母房中,当着邢夫人、王夫人及众姊妹的面,故作惋惜地对晏姿道,“大姑娘这样好的品貌,原以为是个有大造化的,谁知身子骨不争气,不过也好,这宫里的富贵,也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的。”

    她话锋一转,看向一旁安静看书的黛玉,“倒是我们宝丫头,虽没那选秀的命,可身子骨结实,性子也宽厚,是个宜家宜室的福相。”

    王夫人捻着佛珠,淡淡接口:“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宝丫头稳重知礼,我是极喜欢的。” 这话无异于公开表态支持“金玉良缘”。

    元春封妃带来的荣耀,让王夫人和薛姨妈腰杆挺得更直。

    薛宝钗虽依旧端庄沉默,但行走坐卧间,那份沉稳气度更显从容,颈间挂着的金锁不时在衣襟间隐现。

    王夫人对黛玉和晏姿的态度,也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疏离,府中下人惯会看眼色,对梨香院的奉承明显增多,而对林氏姊妹的照料,虽不敢克扣,却也少了几分之前的殷勤。

    这日,薛姨妈好心地又送来一包上等官燕:“林大姑娘身子弱,这燕窝最是滋补,每日炖了吃,好好养养。” 晏姿看着那包燕窝,心中冷笑。

    她示意听露收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多谢姨妈惦记。不过太医嘱咐了,我这身子虚不受补,燕窝性平,倒也无妨,只是最好配着御田胭脂米熬粥,方不伤脾胃。说来也巧,年前家严还念着我姊妹,捎带了些御田胭脂米来,一直没怎么动。” 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薛姨妈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御田胭脂米”……那是内务府特供皇家的贡米!薛家再豪富,也买不到!

    黛玉在一旁天真地补了一句:“姐姐说的是呢,那米熬粥是极好的,薛姨妈,您家是皇商,铺子里可有这米卖?若是有,倒省得父亲千里之外还要挂念这些小事了。”

    薛姨妈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强笑道:“这……这是贡品,外头哪能买得到?大姑娘有福气,有林大人惦记着。” 她讪讪地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借口有事匆匆走了。

    晏姿看着薛姨妈有些仓皇的背影,眼神微冷。

    元春封妃给了她们底气,以致她们又抖擞起来了,敢来撩拨她。

    蠢人就是这样,一日见不到你手中的剑,便当你软弱可欺。

    胤禛的信,就在此时,悄然送到了晏姿手中。

    她正是心绪难平的时候,看了信,一时竟不知该哀叹自己的命运,还是骂一顿无情的世道。

    人在遭遇困境时,很难不对摆在面前的捷径动心。

    想想胤禛,他有什么不好?人品样貌过得去,前程又是天下独一份的。

    晏姿呆呆地透过窗纸,望着外面嶙峋的树影,干枯的树枝上已然有嫩芽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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