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贾府东北角上,原有一处幽静小院,因临近马棚,平日少有人至。

    薛姨妈一家便在王夫人体恤的安排下,“为着娘娘省亲排演杂戏方便”,搬了过去,梨香院则腾挪出来,预备着给南边采买来的小戏子们居住。

    薛家虽心有不甘,但元春省亲是头等大事,又有王夫人做主,只得忍下这份憋屈。

    宝钗依旧沉静,只吩咐莺儿仔细收拾新居,将那金锁贴身戴好,仿佛这方寸之地便是她安身立命的所在。

    与此同时,耗费巨资、历时数月的大观园终告竣工。

    这一日,贾政兴致颇高,引着一众清客相公,途中又遇上了宝玉,入园巡视题咏。

    但见园中:佳木葱茏,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

    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沼,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贾政与众人一路行来,或观景,或命名,或题联,清客们自是极尽奉承之能事。

    行至一处,但见千百竿翠竹掩映,贾政道:“此处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

    便有清客题“有凤来仪”,宝玉却道:“这是第一处行幸之处,必须颂圣方可,若用‘有凤来仪’四字,则又落入俗套。”

    贾政虽斥其“胡说”,眼中却微露赞许,最终依宝玉之意题了“潇湘馆”。其后“蘅芷清芬”、“怡红快绿”、“杏帘在望”等处,宝玉虽屡被父亲呵斥,所拟之名却每每出人意表,得众人暗暗称道。

    晏姿后来听闻此事,只觉讽刺,贾政这人,别看面上对宝玉不假辞色,单看如此要紧的事能带了宝玉去,就知他心里也是清楚宝玉才气的,平日却又端着架子。

    省亲这一日,大观园内灯火如昼,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气象,富贵风流。

    戌初时分,一队队太监执拂尘、提香炉、捧巾帕、举漱盂,肃立甬道两侧。

    忽闻隐隐鼓乐之声,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宫扇,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金黄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

    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物。

    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

    贾母等有爵诰者,皆按品大妆,跪迎于园门之外。

    舆入园门,贾妃在舆内见此园内外如此豪华,默默叹息奢华过费。

    下舆登舟,但见清流一带,势若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的如银光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然皆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于枝上,每一株悬灯数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之属,亦皆系螺蚌羽毛之类作就的,诸灯上下争辉,真系玻璃世界,珠宝乾坤。

    至行宫正殿,贾妃升座受礼,两府掌家、执事人等在外厅行礼毕,方是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女眷入殿行礼。

    贾妃垂帘行参,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贾政亦含泪启道:“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

    一番奏对,君臣纲常之下,亲情早已隔了千山万水。

    接着便是元春召见姊妹,晏姿黛玉姊妹、迎春、探春、惜春、宝钗俱在。

    元春细看众人形容,目光在宝钗与黛玉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心中百味杂陈。

    及至命姊妹们题咏,宝玉独作四首,颇费思量,黛玉见他构思太苦,悄推他道:“你且胡乱作一首应景,我替你作那首‘杏帘在望’如何?”宝玉大喜,黛玉遂代作一首,一挥而就: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此诗清新自然,意境开阔,远胜他人。贾妃看毕,喜之不尽,指“杏帘在望”一首为四首之冠,笑赞宝玉道:“果然进益了!”

    晏姿冷眼旁观元春对黛玉代笔之作的激赏,心中冷笑连连:这些姑娘中,黛玉诗才公认第一,其格局意境,就是宝玉受过正统的科举教育也不能比。

    然而这样的黛玉在贾府是什么遭遇?她记得书中结诗社一段,探春李纨等人公推薛宝钗为魁首,怎么省亲时无人出头来作一首诗呢?

    妃嫔省亲,一言一行皆有人记了上呈御览,颂圣诗更是贾府子弟少有的作品直达圣听的机会,这般国家级的宴会上,黛玉代笔之作可领魁首,偏偏闺阁小打小闹的诗会上,她屈居第二。

    想到此,晏姿心中的愤怒已掩不住,只得垂眸饮了一杯酒。

    省亲盛典直至丑正三刻方散。

    贾妃虽不忍别,怎奈皇家规仪,违错不得,只得忍着别情上舆去了。

    热闹散尽,余波未平。

    因晏姿这几日闷闷不乐,听露与她说了些府中的闲话。

    “……袭人回家去,宝二爷也跟了去了,小丫头们戏称,袭人也‘省亲’一回呢。”

    晏姿听了,只是冷笑,别人要攀附权贵,她向来不爱置喙什么,可袭人那丫头过于刁钻了,私下投靠了王夫人,跟宝玉有了一腿后,便整日介调三斡四,捧薛家大腿,背后中伤黛玉。

    “袭人表面上贤良,内里藏奸,以后跟她来往,都要提着点心,别被人当刀子使了。”

    听露不解,还是乖巧地答应了。

    之后,府中发生了不少事,晏姿每每听黛玉说及“……宝姐姐冷不丁地出现……”便要笑一回,笑过后,她打量着黛玉,“人家有金锁,打定主意要找个有玉的来配,人家的‘冷香’,更要找一副‘暖香’来配,这不是你先前说与我听的么?小促狭鬼。”

    黛玉便鼓着脸颊,别过身去,背对着她。

    晏姿知道,贾母的计划是十分成功的,宝黛两个小孩儿之间两小无猜,即便宝钗不断从中作梗,两人离得近,也能很快和好。

    宝钗再怎么从中作祟也难以拆散两人,那么,接下来就该让姑娘们入住大观园了,届时,宝黛分院子居住。

    一来黛玉离开了贾母的庇护,二来她与宝玉的空间距离远了,无法时刻交流,也就给了宝钗打信息差的机会,黛玉的眼泪也要多起来了。

    晏姿怜爱的抚着黛玉的发顶,望了一眼外头,几个丫头坐在炕上作针线活。

    她压低声音,问道,“玉儿,你是个聪慧的性子,想来也能看出薛姨妈与祖母的打算,那你是怎么想的?”

    黛玉沉默一会儿,低着头不说话。

    晏姿耐心道,“宝玉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男孩儿,他房中的那些糟心事儿,以及外头交往的乱七八糟的人,你比我清楚,你觉得这人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晏姿自个儿的事儿没捋清楚,但妹妹的终生,她想了不止一次。

    在后世的目光看来,宝玉绝不能算个好男人,他最大的优点,也就是真心疼爱女子,偏偏又是古往今来九成九的男子做不到的。

    晏姿想了又想,觉得自己能给黛玉最大的支持就是托底。

    人来世上一遭,每个人都有注定要走的路,即使她想把妹妹捆绑在身上,也得看妹妹乐不乐意。

    黛玉若真与宝玉通了心意,那也无妨,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和离。

    黛玉垂首沉默一会儿,无意识的捏着衣角,“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跟他在一块玩很开心,却又禁不住为了他的许多行为闹别扭。”

    晏姿感叹一句,“玉儿平时可是个心包太虚的人物呢,许多事,我原不想问,可不问,难道就这样含含糊糊的过去么?你暂时不必答我,自个儿好好想想。”

    宫里的贾妃也没闲着,或许有人向她传了什么消息,一道口谕很快由太监传至贾府,言大观园景致秀丽,空置可惜,命姊妹们入园居住,又言怕宝玉冷清失落,可一同入住大观园。

    宝玉被贾政叫去训了几句话,回到贾母处,便去问了黛玉的意思。

    黛玉早就看透了这后头的官司,毫不犹豫要了植有竹子的潇湘馆。

    宝玉与她想到一起去了,便要了潇湘馆相邻的怡红院。

    宝钗住蘅芜苑,黛玉住潇湘馆,迎春住缀锦楼,探春住秋爽斋,惜春住蓼风轩,李纨住稻香村。宝玉住怡红院,其余人等,不得擅入。

    贾妃的谕旨,明面上是体恤姊妹们,让她们入住这仙境般的园子,实则暗藏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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