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的努力在稳步推进着,Clara和WSPU的人同样在持续通过各种行为引起群众对于女性投票权的关注。政府之前的出尔反尔,让WSPU不得不走上一个更加激进的道路。她们在空旷的街道炸毁邮筒,攻击上层们无人居住的度假豪宅。她们想要登上报纸头版,宣示自己的存在,但是又不愿意伤害到任何无辜的人。可是这种行动并没有迎来什么可喜的进展——被男性牢牢把控的报纸媒体让WSPU众人的努力不过就是一个笑话,就算她们烧毁了议员们的住宅,这样的新闻也不过是在报纸的内页中占据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落。
而WSPU众人的身体也快要经不起这样的折磨了。行动中不可避免的有更多人被抓到监狱里服刑,就算Clara想要赎出她们,有一部分人也坚决拒绝了Clara的援手。
她们当然不是在假意推辞些什么,这实在不符合组织实干派的精神。她们只是觉得,如果能靠绝食死在狱中,那么这样的大新闻,总算可以引爆舆论了吧。
“弗洛拉,这不值得,”Clara避过身后警察打探的目光,和等着拿赎金的手,低声对其中一个WSPU成员劝解道,“他们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只会想出更折磨人的方式给你们续命。” [1]
“不试试怎么知道?”Clara的话丝毫没有动摇弗洛拉的心,“不能因为一个可能就放弃这样的机会。”
机会,她把以身赴死称作机会。Clara知道自己无法说服怀揣着这样意志的人,她也无法阻止这样无私的灵魂在阴暗的角落里闪闪发光,只好妥协的同意了她的坚守。
“我们会在外边尽力宣扬里边发生的事,”Clara轻轻的拥抱着弗洛拉,以及她身后的四位战士,“希望…你们可以得偿所愿。”
Clara本想说希望6个月的服刑期以后还可以见到你们,这才是正常的美好祝愿。但是这有悖于她们的初衷,而Clara尊重她们的选择。
但最终,她们还是在6个月以后见面了。WSPU有空闲时间的人都去监狱门口迎接她们的战士回归,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Clara向来是驻守在庄园中,这一次也一起加入进来,因为她担心弗洛拉她们的状况,甚至专门带了一名女医生过来。
她看到的景象,令她不寒而栗。
眼前走出监狱的人们已经很难被形容成人了。她们个个骨瘦如柴,只是勉强维持着一口气活着。阳光刺得她们睁不开眼睛,只能靠着其他人的搀扶才有力气走入马车。
Clara当然知道她们经历了什么。这些绝食抗议的人会被狱警强制从鼻腔插入一根金属或橡胶导管,强制灌入牛奶来保证她们不会在监狱里死去,一天两次。之前不过是从书本中读到了关于这段历史的描写,但是此时此刻,Clara却亲眼看到了这样的酷刑所造成的结果。
医生在看到她的病人的那一刻就马上进入了工作状态,Clara则在一边记录着医生提到的后续治疗程序,尤其是她可以帮助到的那些。可是Clara的思绪只是在机械的做着这件事,她无法停止询问自己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她来到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她想要帮助WSPU,可是一切都好像在按照历史进程原原本本的走着。她想让WSPU抗争的过程中少一些痛苦,可以她今天亲眼见到的画面好像一个耳光打在她脸上,告诉她:你看,这些苦难依然围绕在她们身上。
Clara在这样的自我纠结中继续支持着WSPU后来的行动,一直到1913年6月4日前夕。
6月4日是英国一年一度的大赛马日,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出席。博士作为其中的一员,很自然的邀请了Clara作为他的女伴前往观赛。但是在这两年已经很自然的和博士出双入对的Clara拒绝了他这次的邀请。
Clara实在不想在现场面对一个她无法改变的结局,即使这些年她已经面对很多相似的情况了,但这是第一次毫无回转余地的死亡。
WSPU一直想要引起社会的注意,这个连国王都会出席的赛马会当然是不可放弃的绝好机会。但是谁也没想到,艾米丽,那个凡事都冲在第一线的战士;那个充满激情的理想主义者,也是那个组织里照顾大家的小太阳,会牺牲自己,换来举国上下对妇女参政的巨大讨论。[2]
没有人知道她当时在想什么,或许是现场没有机会做其他更安全的举动了,或许是她一时的冲动热血。总之,她钻进了赛马道,尝试将手中那条绿白紫三色的抗议旗帜挂在属于国王的马匹上,让现场来自全国各地媒体的摄影师拍摄到皇室和女性参政合为一体的画面,掀起一个政府也无法控制的大新闻。但是天真的她低估了马匹的奔跑速度,最后的结果是她自己的死亡。
这些年的时空穿梭让Clara逐渐明白了什么是可以改变的,什么是不能改变的,艾米丽的死亡就属于历史中不能改变的时间定点。
于是Clara就这样坐在庄园中,看着那些在当天依旧留在庄园里做其他任务的人在上午兴奋的讨论着她们可能引起的大新闻,畅想未来更多女性起来反抗的日子。在下午接到了伦敦总部打来的电话,不敢相信的捂住了嘴巴,然后用支离破碎的声音互相传递着消息。在晚上匆匆离开庄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前往伦敦的医院证实她们听到信息。
Clara不用去证实,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只是从黄昏一直坐到了黎明。期间有博士的庄园打过来的电话,但是Clara没有去接。
她在这时感受到了博士之前问过她的那句话扎回到自己身上。
“Am I a good man?”
她当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对于她来说,跟合适的问题是:“Am I just pretend to be a good women, but actually did nothing?”
她现在同样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等到第二天的太阳已经完全照在了大不列颠的土地上,Clara终于动了。她至少还是要去和艾米丽做一个道别。
圣托马斯医院作为英国最负盛名的医院之一,再加上它靠近威斯敏斯特宫,很多社会政治事件中受伤的人都会被送到这里,如今艾米丽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Clara赶到的时候,艾米丽已经做过了手术,刚刚清醒过来。病房被几束探病的人送来的花束所点缀着,多多少少透露着些许的活力。她躺在花束中间,还暂时无法自行移动,只能听身旁同样来自WSPU的一个小姑娘——艾琳,给她读着别人寄过来的信件。
这些信件大多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从伦敦的各处寄过来的,更远地区的信件即使加急,也都还在路上。这些信件有的在关心艾米丽的伤势,肯定她的行为。也有的纯粹就是想骂她这个suffragette。而艾琳已经把属于后者的这些信件统统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Clara,”艾米丽看到Clara走入了病房的门,略微有些吃惊,“你还得保护你的身份…”
“你都已经这样了,我怎么可能不来看看你,”Clara叹了一口气,轻声将艾琳支走,“艾琳,我需要和艾米丽单独待一会。”
等艾琳离开了屋子,顺便带上了房门,Clara才坐到了艾米丽的床边。她拉过艾米丽的手,轻轻抚摸着她被包扎好的伤口。
艾米丽率先开口询问:“外边怎么样?这次总会有反响了吧。”
“埃米琳在趁机号召更多的人,但是即使不再可以推波助澜,全国也已经听闻了赛马场的事。”
“那就好,希望拥有投票权的那天最终可以实现。”
“会的。”Clara附身贴近艾米丽,让她不用偏头就可以看到自己。
艾米丽只以为这是一句美好的祝愿,于是将自己的祝愿也加入其中,重复到:“会的。”
“不是,”Clara坚定的看着艾米丽的眼睛,“在1918年,真的实现了。”
“什么?”
“我来自未来,所以我知道。在1918年部分妇女取得了投票权,到了1928年,所有女性的投票权与男性平等。”
“我要死了么?所以你来编些好话骗我?”艾米丽从不相信这些天方夜谭的事情,她知道Clara对她们从来都很和善,是会说出“善意的谎言”的那种人。而Clara在她反问之后逐渐变得悲伤的双眼,更加确认了艾米丽的结论。
Clara没有出声,她无法反驳艾米丽的第一句话,但是她可以反驳第二句。外套的口袋里放着一部来自2025年的手机,这是她和Tardis上的Me联络的方式,此刻却是她来自未来的证据。[3]
Clara将手机拿出来,举到了艾米丽可以看到的位置。她解锁屏幕,将手机的功能完全展示给艾米丽:“看,这叫手机,是未来的通讯工具。这远不是现在的科技可以做出来的产物。而且,你从没好奇过为什么庄园可以阻止其他人找到我们么?”
艾米丽看起来对眼前的高科技好奇极了,但是她没有办法自己上手把玩,只能看着Clara的手指灵活的切换各个软件。她在这个扁平的小方盒子里看到了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模样——这是相机的功能;还看到了会动的人在说话——Clara告诉她这是被拍摄下来的视频。
虽然这个真相超出了艾米丽的认知范围,但是联想到她的突然出现,没有人能查到她的背景,以及她带来的一些从来没见过的东西,艾米丽不得不相信了这个事实。
“1918年,这比我希望的还要快一些,”她憧憬的看向病房白色的天花板,透过这层桎梏,望向了那个更远的未来,“可惜我看不到了,我确实是要死了,对吧。”
“艾米丽,”身为后世人,Clara自己就是艾米丽牺牲的受益者,她知道历史中的她们改变了后来多少人的命运,“你改变了世界。因为你的事迹,全国自发组成了大游行。这里的游行甚至震撼了全世界,启蒙了其他国家的妇女参政运动。”
艾米丽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泪水,这不是悲伤的泪水,也称不上是幸福的泪水,这是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而满足的泪水。
“艾米丽,”Clara再次郑重的呼唤她的名字,“我想替所有因此改变了命运的人和你说一声谢谢。”
“也谢谢你。”
艾米丽的忽然回应,让Clara有些不解:“为什么要谢我?我几乎没做什么事。”
“可是你给了我对未来的肯定,Clara。就算我接受死亡,安心的离开和担心的离开是完全不同的。”艾米丽想要抬起头,可是颅内的伤情让她停下了尝试,她只好用伤势较小的那只手搭上了Clara的胳膊,“而且我听玛丽说过你给庄园里的人带来了怎样的生活。还有那些孩子。艾琳和我聊到她未来的规划时,我就知道一定是受了你的影响。”
“可是你们是改变世界的人。”
“谁说改变一个人的人生就不算改变世界了。”
长久的困惑得到了解答,Clara终于可以放过自己了。她一直知道救一个人也是救,但是自我评判总是带着一层滤镜,她无法以此来判断她这样的行为对这段历史是否真的有意义。如今从另一个人的口中说出,是真正的认可了她的行为。
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1913年6月8日艾米丽在医院逝世,6月14日她的葬礼被隆重举行。WSPU的人和更多不属于WSPU的人身着黑色长裙,手持白色和绿色的标志为她送葬。葬礼结束后,更加盛大的游行充斥着街道,弗洛拉身穿军装骑马走在人群的最前方,身后的人们为妇女参政权而摇旗呐喊,振臂高呼。
艾米丽,你看到了吗,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人们被你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