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衿衿瑟缩了一下,她还从未见过圆迟这样可怕的眼神,似乎下一瞬就要将一切都变为血色,残忍、冷漠的。
她的眼泪难以抑制地越掉越多,聚集在眼下汹涌成河。
“我……我不……”阮衿衿哽咽得难以成句。
圆迟此刻根本不想听什么狡辩,他重新伸手捏住了她的脸,这次是完全不容拒绝的力道。
“不许躲。”
阮衿衿脸颊被紧紧钳制,只能发出些含糊的音节,圆迟手底的位置已经能隐约看见红色的印记。
“我很可怕吗?你不是已经接受我了吗?我明明刚刚救下你,为什么?”
圆迟一连几个问题,拼命想要解释却无法说话的阮衿衿只能疯狂地摇头。
终于,圆迟选择了放过她,附满薄茧的手终于慢慢离开,收回主人的身侧握成拳,只是青筋凸起的手背和深陷的掌心暴露了他的克制。
下一瞬,就见一只温软的小手轻轻覆了上去,圆迟眼中闪过暗芒,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眼前人。
“现在才来讨好,是不是晚了点?”
阮衿衿简直有些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人的别扭,她能感受到他对自己,并非如他表现的这样心狠,怎就偏偏不听人解释呢?
“你先听我说完。”
再温软的姑娘也该有了脾气,更何况她本就不是那完全柔静的性子,骨子里藏着的韧性,圆迟分明见识过的。
他脑海中汹涌的那些负面情绪,渐渐找回了自己的位置,他看着阮衿衿,等着她的下文。
“我只是被方才血腥的场面吓着了,可你全然不听人说话,只按着自己的所思所想便对我下了定论,圆迟,你对我根本就不信任。”
得了一顿指责的圆迟握拳的力道骤散,掌心只留被他藏起来的甲印。
“我……”
“你若是这样,那我就不该出来寻你,也不至于叫自己落入险境,除了救我,你可曾问问我是否害怕,可曾问过我为何在这儿,又可曾问问我遇到了怎样的危险?”
阮衿衿越说越气,顾不上自己疼得发麻的脸颊,撑着酸软刚刚恢复的腿站了起来。
这次换她居高临下地,审判似地看着圆迟,用食指指着他负气道:
“你根本都不在乎,就当是我想瞎了心看错了人,我不需要你了,明日我就下山!”
说完也顾不上方向,抬腿便走。
“哎哟——!”
圆迟被阮衿衿的委屈砸得晕头转向,反应了好一会儿,听到她痛呼的声音,这才恍然回神,忙起身几个箭步冲了过去。
没看清路被树根绊倒的阮衿衿艰难地爬起来,就连圆迟伸过来要扶的手也尽数推开,密密麻麻的疼痛从手心传来,她翻开手,细嫩的掌心被枯枝石子搓出不少细小的伤口,血从交错的创口缝隙中缓缓冒出,本就被刮花的衣裙这会儿更是没法看,沾染了泥土瞧着像极了落魄的丫头。
阮衿衿委屈地撇嘴,眼泪又忍不住地向外涌动。
圆迟的心像是被无形的手使劲捏了一把,酸涩和心疼接踵而至,他捧着阮衿衿受伤的手,眼中全是怜惜。
“抱歉衿衿……”
阮衿衿这次没有躲,她任由圆迟仔细检查着自己的手,心里的委屈却愈发激烈,从哽咽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饶是圆迟也有些被吓着了。
他真的是……太过分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要哭了好不好?”
他柔声细语,生怕再吓着这可怜的姑娘,腾出一只手抹去她满脸泪痕,可豆大的泪珠又迅速滚落,挂在脸颊的正中,诉诸主人的难过。
圆迟看着它,终于弯腰覆了上去,嘴唇刚刚接触到那泪珠,本有些干涸的唇纹瞬间被填满浸润,微微的咸自舌尖穿到整个舌面,他好像瞬间就明白了泪中的难过和委屈。
因这大胆的行为,阮衿衿惊慌得立刻止了哭,可戛然而止的哭意无处释放,只得变成恼人的嗝不断地提醒她。
“嗝……嗝——”
圆迟哭笑不得,他离开她的脸颊,眼中仅存的暗潮汹涌也已经褪去。
“我们得先寻一处溪流给你处理下才行。”
阮衿衿见他脸上含了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着和自己相对的脚尖,出人意料地抬脚踩了上去。
“啊……嘶——”
成功报复的阮衿衿终于消了气,仰着小脸用胜利者的笑容挑衅。
圆迟疼得纠结的眉眼,下意识的弯腰,脑袋正好靠在她的肩头,阮衿衿微微侧头就能靠在他的头顶。
她能感受到肩上的人闷闷笑着带来的震动。
他们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阮衿衿歪头,靠在了圆迟的脑袋上,她能看到他头顶的戒疤,光是想想那炙热烧化皮肉的感觉,就觉得两只手的疼痛根本不值一提。
他其实很怕她不能接受他是吗?
圆迟并没有停留太久,他还在担心阮衿衿手中的伤势,脑袋在她的颈间蹭了蹭,刚要退开,还有些恋恋不舍,却忽然止住了动作。
因为阮衿衿抚上了他的头顶,凭着指尖的位置也能猜到她在看什么。
莫名有些鼻酸,他已经许多年都不让自己去介意戒疤的存在,年少的他也曾深恶痛绝过这个命运的疤痕,现在倒更像是将自己麻痹一般。
“他们让你遭遇苦难,还依然不肯放过你,他们该死……”
圆迟指尖微颤,被触摸的戒疤好像又重新热起来,将他拉回那个被留下伤痕的日子。
被装在木桶里越飘越远的圆迟,最后是被修行的和尚捡到的,那也是他在青云寺的师傅,他身上藏着的信件师傅从未瞒他,自他识字懂礼后,那封信便被交到了他手里,并给他落下了他的新身份。
师傅总是劝他放下一心向佛,可是不甘和仇恨如同天生,牢牢刻在他的血肉里,叫他十八年里每每午夜梦回,都会冷汗惊醒。
要远上京城诀别的那一日,师傅站在寺门前沉默地看着他,只有风带着金黄的银杏叶缓缓飘落,在两人中间隔成山海。
“一切自有缘法。”
是道别,也是哀叹。
他一边感恩师父的救命之恩,一边怨恨师傅让他坠入空门的选择。
可如今,终于有人同他说,他们该死了……
阮衿衿忽而觉得肩膀有些濡湿,不似这晚间的凉,反而有些热,就像是她想象中的灼热,把她的愤怒也一同点燃。
她伸出胳膊搂住了圆迟的脖颈。
良久,圆迟退开,又是沉着冷静的姿态,只是微红的眼角暴露了他方才的情绪。
他转过身蹲了下去,背着手冲阮衿衿招了招。
“上来。”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犹豫。
他们这样是不是太过亲近了些?
好一会儿没等到人,圆迟只能回头去看,见她一脸的纠结,分明是在犹豫该不该上来。
“现在正是虫蛇出没的时候,听说还有人在山里见过碗口粗的大蛇,有人被咬……”
圆迟的话还没说完,背上的重量赫然增加,他眼睛眯了眯嘴角含笑,轻松将人背了起来,两只手扶在她的腿弯固定,走动起来毫不费力。
只是小腿不小心碰到他腰侧时,他没能隐藏的吸气声。
“怎么了?是不是撞疼了?”
阮衿衿顿时慌了神,想要去看,可是晃动却叫她差点掉了下去。
圆迟将她颠了颠,重新调整了位置,声音闷闷的:
“别动,再动只会更疼。”
他大步迈了出去,根本没再给她查看的机会。
阮衿衿手掌生疼,两条胳膊只能搭在他的肩上,随着他的步伐上下晃动着。
溪水的位置不算太远,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就已经走到,阮衿衿的好奇却更加止不住了。
她被圆迟稳稳放下,待他转身看向自己后,忍不住提问:
“你是不是认路?不然怎么知道这里有溪水?”
圆迟对上她狐疑的眼神,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反倒是直率地嗯了一声。
“那为什么不直接带我回去?”
“寺中还需要清理他们的眼线,现在回去,你不安全。”圆迟拉着她走到河边,用清水慢慢浇过她的手心,“而且我们不见了,他们更能放松警惕。”
阮衿衿点了点头,冰凉的溪水浇在手心,带走了些许疼痛,那些夹杂着泥沙的缝隙,被圆迟小心地清洗着,直到彻底清理干净,他拽过自己的袈裟,作势就要撕。
“哎,你的袈裟……”
阮衿衿想拦,他却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
“这都不重要。”
撕下的布条被仔细缠在了她受伤的双手上,看着细致轻柔的动作,却缠了许久。
她把双手举起来反复看了看,也没看明白是怎么被慢慢包成了两个球的,就连她的指节也不能自如地活动。
圆迟低下头挠了挠自己的鼻尖,根本不敢和她对视。
“罢了。”说着她伸手强迫圆迟和自己对视,严肃逼问,“所以你伤在哪里了?”
自知逃不掉了的圆迟只能认命地指了指自己的腰侧。
“一点小伤,无碍。”
“给我看看。”
若不是圆迟不小心流出的吸气声,阮衿衿只怕根本无法发现他受了伤。
想到他竟能一声不吭忍了这么久,她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没事的衿衿,真的是小伤,我早就习惯了。”
圆迟拉着她并肩坐下,声音却好像很远很长,她还想伸手查看,他却打断了她的动作,把袈裟脱下披在了她的肩上。
然后依靠在她的肩膀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等天亮……我们就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