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英见事已败露,忽然猛地抬眼,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是我干的!是我瞧不上夫人,才故意把那日纳妾的事往外传,与旁人无关!”
赵归宁唇边笑意未减,眼神却冷了几分,缓声问道:“你既在王府当差,该知诋毁主子的家法吧?”
翠英 “咚” 地磕了个响头,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她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惧意,反倒透着股豁出去的执拗:“奴婢知道。私下诋毁主子,杖责三十;若闹得满城风雨,杖责五十,发卖原籍。”
“知道就好。” 赵归宁颔首,语气平静无波,“还有别的话想说吗?”
翠英缓缓抬头,眼眶里早已蓄满泪水,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只定定望着主位上的周凤仪,声音哽咽得发颤:“没、没有了…… 奴婢认罚。”
“好。” 赵归宁扬声道,“来人,拉下去!”
小厮们刚上前要拖人,周凤仪突然猛地拍案而起,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住手!”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死死攥着衣襟,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那句话:“放开她。这事…… 是我指使她做的。”
满厅瞬间死寂。
众人皆是一惊,周梓惊得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指着周凤仪:“长、长姐…… 你…… 你为何要这么做?”
周凤仪别过脸,声音硬邦邦的:“我就是不喜你嫂嫂,这有什么问题?”
赵归宁愣了愣,随即沉声道:“都下去吧。” 她转头看向周梓和周柏,语气缓和了些,“二弟、三弟,你们也先回吧。”
下人们齐声应 “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周梓还想再说什么,周柏却暗中拽了拽他的衣袖,朝他摇了摇头,随即拱手行礼:“那我们先告退了。”
待两人也退出去,凤仪阁的门被轻轻合上,厅中只剩下赵归宁与周凤仪。
周凤仪冷着脸,指尖攥得发白:“你把人都屏退了,有话直说吧,想怎么处置?”
赵归宁拎起裙摆,慢悠悠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执起茶盏抿了口,抬眼时唇边还挂着笑:“长姐觉得,我该怎么做?”
周凤仪别过脸,语气硬邦邦的:“随你。”
“那我便说说我的打算。” 赵归宁放下茶盏,指尖轻轻叩着桌面,“长姐身份尊贵,我不敢擅自处置。稍后我会写封书信送往兖州,交由父王和母妃决断。至于翠英,她虽是受人指使,但事是她做的,三十杖责,断不能少。”
她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依旧笑着:“不过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么…… 长姐觉得,你既在背后传我是妒妇,我若找人散播流言,说你是弃妇,如何?”
周凤仪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滚圆,指尖死死抠着桌沿,指节泛白,连身子都气得发颤:“你…… 你竟如此狠毒!”
“彼此彼此罢了。” 赵归宁放下茶盏,语气轻描淡写,“一个嫁了人又回了娘家的女子,无论和离还是被休,在外人眼里,总归逃不掉‘弃妇’二字。”
她重新端起茶,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这世道本就不公,名声于女子而言,本就是淬了毒的利箭。长姐既敢在背后使手段,就该想到,我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不是狠毒,是公道。”
这番话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周凤仪心口。她愣了半晌,忽然低低笑出声来,笑声里裹着自嘲与释然,倒像是真的看开了:“是我输了。只求你护翠英周全,剩下的,任凭你处置。”
赵归宁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眸中带了点意外:“长姐这就认输了?”
周凤仪苦笑一声,抬手按了按眉心:“不然呢?难道还要硬撑着,看你我两败俱伤?” 她抬眼,眸中凝着疑惑,“只是我不懂,你既将那阴私算计摆上台面,就不怕我转头禀了父王母妃,说你心思险戾?””
赵归宁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本就不会成真的事,便是告诉了父王母妃,又有何妨?”
周凤仪一时没回过神,怔怔地看着她:“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真的那么做。” 赵归宁的声音温了些,带着几分坦诚,“自嫁入将军府那日起,我便把府里每个人都视作家人。哪家的兄弟姐妹,还没个牙齿碰着嘴唇的时候?”
她抬眼望向周凤仪,语气轻缓却清晰,“方才来的路上,二弟也同我说了些长姐从前的事。”
周凤仪的眼圈 “唰” 地红了,声音陡然发紧,带着点倔强的涩:“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我从不可怜谁。” 赵归宁摇头,目光沉静,“只是懂得,有些人竖起一身利刺,不过是想护住自己,不再受半分委屈。” 她往前倾了倾身,语气里添了几分恳切,“长姐或许不知,我比府里任何人都盼着,咱们能安安稳稳、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周凤仪心头猛地一颤。她恍惚想起赵归宁在赵府的那些过往,知晓她这话并非虚言。继母苛待,庶妹倾轧,那样的境地里熬出来的人,对 “安稳” 二字的珍重,原是旁人难及的。
“我今日来,” 赵归宁的声音带着不容错辨的真诚,“原是想和长姐解了这层疙瘩。若此事背后还有人撺掇,还望长姐如实告诉我。咱们是一家人,断不能让小人钻了空子,寒了自家人的心。”
周凤仪望着案上冷透的茶盏,指节泛白地攥着袖口,喉间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絮,半晌才哑声吐出三个字:“是王四小姐。”
赵归宁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几,唇边漾开一抹了然的笑。这答案,原就在她意料之中。
……
折腾这一番,待赵归宁回到自己院中时,日头已过中天。院角的石榴花被晒得蔫了些,婢女们早备好了午膳,青瓷碗碟在廊下的竹桌上排开,飘着淡淡的米香。
她刚在桌边坐下,流影便脚步轻快地进来,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脸上带着按捺不住的喜意:“夫人,大小姐院里派人送来的。”
“哦?” 赵归宁接过漆盒,指尖触到温润的木面,轻轻掀开。盒中铺着层猩红绒布,上面静静躺着一串钥匙。她抬眼时,眉梢已飞了起来,眼底盛着明晃晃的喜 。周凤仪这是…… 把掌家之权交出来了。
流影凑过来,声音里带着雀跃:“大小姐还说,这掌家的钥匙,早该物归原主,交到将军府真正的主母手里呢。”
赵归宁将钥匙轻轻拨弄着,心里涌过一阵暖意。原只想解了与周凤仪的嫌隙,往后相安无事,没承想竟得了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倒比预想的多了几分熨帖。
“发生什么事了?” 脚步声伴着帘布轻响,周横掀帘而入,身上还带着些白日的风尘,刚进门便瞥见她眼底的亮,不由笑着问,“看你笑得这样开心。”
“夫君回来啦。” 赵归宁起身,笑着给他盛了碗冬瓜排骨汤,汤色清亮,“夫君分明在明知顾问。”
周横接汤的指尖一顿,抬眼时眸中已带了几分了然:“是苏七的事有了结果?”
赵归宁支着下巴,眼尾还带着未散的笑意,望着他道:“多谢夫君暗中相助。”
周横眉梢微挑,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碗壁,笑意里带点促狭:“夫人怎知是我?”
“因为只有夫君会这样无条件帮我。” 赵归宁眼底亮得笃定。
早晨苏七被打得鼻青脸肿却主动登门,那架势明摆着是有人背后提点。偏那人又藏得严实,甘愿做这无名英雄。府里除了他,谁还会这样护着她?
周横被这话熨帖得心头发痒,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衣料传过来:“那我是不是…… 又能向夫人讨些奖励了?”
赵归宁耳尖先红了,像落了点胭脂。被他这般 “讨奖” 次数多了,哪里还不知他的心思?她轻轻点了点头,睫毛垂下去,遮住眼底的羞赧。
周横眼前一亮,手臂一收,轻轻巧巧便将她带进怀里,按坐在膝头。
“吃饭呢!” 赵归宁忙要挣,指尖抵着他的胸膛,声音里带点急,“快放我下来。”
廊下的婢女们早识趣地敛了声息,蹑手蹑脚退到院外,悄悄带起了门帘,将满室的亲昵拢在一方天地里。
周横对她的挣扎仿若未觉,右手执筷,依旧不紧不慢地夹菜,还时不时往她碗里添一筷子脆嫩的青菜:“夫人快吃,吃完了…… 我好讨奖励。”
“奖励” 两个字被他说得意味深长,赵归宁的脸腾地红透了,连脖颈都染了层薄霞。她又挣了两下,他手臂却收得更紧,索性自暴自弃地拿起筷子,小口小口扒着饭。
周横吃饭快,不多时便搁了筷,就那么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发顶,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吃。那眼神太专注,勾得赵归宁哪里还吃得下去?
她指尖捏着筷子转了半圈,终是搁回碗上,小声道:“我吃饱了。”
周横低笑一声,唇瓣擦过她的耳廓:“吃完了?那我可要讨奖励了。”
赵归宁的头垂得更低,长发滑下来遮住脸颊,只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他却没动,只继续在她耳边低语,语气忽然变得认真:“我要的奖励是,往后无论遇着什么事,夫人都要同我说。”
赵归宁猛地抬眼,撞进他含笑的眸子里,眼底惊讶明显。她从没想过,他要的 “奖励” 会是这个。
周横看着她怔忡的模样,笑意更深了些:“怎么,这不算奖励?”
“算…… 怎么不算。” 赵归宁眼眶一热,笑着眨了眨眼,睫毛上像沾了点湿意。
窗外的鸟鸣不知何时歇了,廊下的风带着花香轻轻拂过窗棂,将满室的温情,缠得愈发绵长。